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李林之争愈发激烈,而西厂也在皇帝的授意下,势力愈发大了起来,足有成三足鼎立之势。
就在方才,晏昭帝发了好大一通火。
西厂上奏弹劾李度启,称他私收贿赂,结党营私,还纵容自己孙子纵马闹市伤人。
御案上的奏折就那么被皇帝抛下来,砸到了李度启的脚边。
洛时是新晋的探花郎,这几月来受太子照拂,最多再有一年,就能被晋升为兵部侍郎。
因而离李度启站得不算近也不算远,着实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不过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此事过后,李度启虽没被贬,却也是被勒令禁足两月,扣了半年俸。
而一旁坐山观虎斗的林祝则是有些幸灾乐祸。只是没等他高兴多久,西厂又将矛头对准了他。无非就是栽脏陷害那一套。
才刚回府,就被西厂的人闹上了门。
为首的是西厂督主——沈澜清。
名字清雅,人却长得极为艳丽,说是男生女相也不为过,据说 ,还是个阉人。
能爬到西厂督主的位置,不少人猜测此人同皇帝关系非同一般。
“老夫可是太子的老师,竖子尔敢!”
林祝捋着胡子,气得直跳脚。
而沈澜清只是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尖酸刻簿:“同为狗,哪儿还分什么高低贵贱?林大人这身子骨,怕是连我一鞭子都挨不过。”
说完,便朝一旁的手下示意,直接将人扣走了。
路过街巷时,正好同出门买香料的洛时撞见。
本可以避开,但沈澜清却开了口:“洛大人安好啊。”
洛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一永:“沈督主。”
“你家那位最近可得小心着些,毕竟,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沈澜清这话说得及头没脑,但洛时却听懂了,下意识想问:“你是……”太子的人。
“嘘,洛大人,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
眼前的人笑容明媚,可说的话却是暗含威胁。洛时候这便带着满腔的疑惑,与这人擦肩而过。
贺玖如今明面上是李度言的人。
暗地里也收集了不少关于李度启贪污受贿赂,还有一些私密之事。李度启出了事,肯定会去猜是谁泄露了自己的事,这便有了暴露的危险。
且如今林祝这边也出了事,说不定会有林党的人以为是李度启下的手,
可如今李度启尚在禁足,这帮人的箭靶只能是贺玖。
还有,沈澜清怎么会是太子的人?
难道……
毕竟当初太子得知洛时同贺玖之间的事时,也并没有多惊讶。
“咳咳咳……”晏海安猛地打几个喷嚏。
又很快在对面之人紧张的神色下平复了下来。
“孤无事,你接着说,那沈澜清和晏云梁是什么关系?”
对面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安插晏云梁身边的眼线见状,回道:“老夫怀疑,那沈澜清同三皇子有些关系。”
毕竟那沈大人原来是在三皇子母妃跟前侍候的,而三皇子也不是暴戾之徒。
“是么?”曼海实眸色微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略有些稚气的面容来。
不待那中年男人再说话,晏海安便已摆了摆手,让人先下去。
……
三皇子府。虽比不得东宫富丽,却到底是天潢贵胄的宅院。
“殿下,沈澜清送信来,问您林祝要不要留?”管家站在一公子身后,恭敬地问。
公子眉目清敛,相貌端正,只较晏海安多了几分清透,不像帝王家的子翔,倒像个隐居的逸士。
只可惜,偏偏生在了皇室,权势迷人眼,享受过万人拥戴,也自然就有了野心。
“留着罢,总要有个牵制。晏云梁说道,他并不信李度启,此人极好功利,若将来有了从龙之功,更要无法无天了,留个林祝牵制他好,至于沈澜清……一把刀而已,就看他那个好皇兄,舍不舍得下手了。
“大人,三皇子说让您将人留下……”等传信的人回到西厂时,沉澜清
方从狱牢里出来,身上还有着血色,将衣上的麒麟纹样衬几分煞气。
闻言,他只是垂下眸子,道:“下手重了,人已经不行了。”
这是皇帝的命令,而沈澜清并没有告诉晏云梁。
而传信之人也只以为沈澜清真的只是下手重了,只点了头,便回去复命了。
可他没看见,沈澜清脸上骤然露出的一个笑容。
没人知道这位督主是个怎样的人,也没人知道他有怎样的过去。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整个朝堂都怨声载道。
可有皇帝震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最过分的时候,也只是当着大臣们的面喝斥几句。
沈家大门也因此热闹了起来。
林党因林祝的死倒了台,又愤恨于西厂,便投于了太子麾下。
而李度启也一度成为同沈澜清并肩的存在,风头无两。
众人也盼着这李度启能将沈澜清斗倒。原因无他,西厂得罪的人太多了。
是夜。
“大人,还不睡吗?”掌灯的下人看着依旧伏在案前处于理公务的人,关切道。
“你先下去罢。”褪去了朝服的沈澜清在灯光下显得温和。
待下人走后,才真正露出几分深藏于心的哀伤,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佩来。
——那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背部刻着一个安字。
‘安’是除了皇姓以外,最能代表皇室的东西。
太子姓晏,名海安,字安平。
三皇子姓晏,名云梁,字安正。
沈澜清原本是商贾之子,同父亲在琼州行商,后来出了事。
一家人打算回老家,却在半路被山匪抢劫打杀。
在砍刀落下时,有支箭从空中射过,救下了他。只是没等他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人便扔下一个钱袋子扬长而去。还有一块余落的玉佩。
后来他借着那些银子去投奔已经嫁进京城一户官家的姐姐。
——他同本家的人并不熟悉,父亲不在,他回去也没用。
只是将他到那户人家时,才知道姐姐已经过世了。还是被……后院之人搓磨而死。
他想报仇,却被那户人打晕了送进宫,还被毒哑了嗓子,后来得罪了贵人,他被压进水缸醒神,呛了水,阴差阳错又能开口说话了。
后来他被分到了姜春殿办事,也就是三皇子母妃的殿宇,由此识得了三皇子。
三皇子待人温和,且曾去过琼都的皇庄游猎,而太子为人端正肃穆,自小被皇帝带在身边培养,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沈澜清自然也将心偏向了前者,这几年也一直在为三皇子办事。
可相处得越久,便越能知道一个人的秉性。
尤其是当现实不符合自己的期想时。
沈澜清不是没有见过太子,尤其是那个人在第一次遇见自己时,露出的惊讶之色。
越是琢磨便越是一团乱。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朝政便一直这般由两党僵持着,一眨眼,便到了年关。
这一年的年夜,是贺温、贺玖、洛时、沐隋四人一起在贺温府上过的。
贺家父母不愿意来京城,贺温和贺温思及现在的朝堂局势也没有强求,而洛母和卫项则是回了老家,两口子还有得忙。
寒风寂寂、梅枝却开得艳丽,一如五年前那厚雪下贺玖折下的梅枝,宛若静夜里的烛灯。
天际忽的绽出朵朵花火,一簇簇,盛了满天,是胜过银河星辰的璀璨绚丽。
酒过三巡,人亦醉。
贺玖兴致上来了,还给两人表演了一场剑舞。
红梅倾落,扬了漫天,更衬得人长身玉立,举世无双。
“好!”贺温带头鼓起了掌。
洛时反应过来,也跟着鼓争,本就微醺的面庞又绯红了些许。
贺玖收了剑,几步跑到了洛时的身旁,凑得极近:“怎么样?你家相公好不好看?”
一下子便将尚在醉意中的三人都给惊醒了。
贺玖的大嗓门可不是盖的,方才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贺温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甚至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你们……”
夜幕中的焰火依旧。贺玖的声音也依旧坚定:“哥,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洛时,我们,两情相悦。他就是我当初同你说的心上人。”
贺温没吭声,只将目光投向洛时,仿佛是想要确认。
“是真的,贺大人……”
“叫哥。”贺玖拉了拉洛时,提醒道。
洛时顶着贺温不可覆信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但……
“五哥,我是真心喜欢阿时的。”
贺温闻言,怔愣半晌,才缓缓开了口:“都决定好了?”早该想到的,贺玖这般在乎的一个人……
“嗯。”贺玖看向洛时,两人藏在衣袖下的手早已紧紧拉在了一起。洛时也跟着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贺温摆了拱手:“你们自己的路,自己走,先回屋罢。”
为了避嫌,贺玖同洛时也没有再往一处厢房走。
只是没过一会儿,贺玖便被贺温叫去了书房。
“哥。”贺玖站在穿前,垂着头,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你们,谁先喜欢上谁的?”贺温问道。
“我,我先喜欢上他的。”贺玖赶忙道。
“那他呢?”贺玩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洛伯母和卫叔都知道这事,他也喜欢我的。”贺玖抬头,语气认真,生怕贺温会借此阻拦。
“既这样,那便好好待他,我贺家人,绝不做负心忘义之等,认准一个人,是要过一辈子,你可明白?”
……
“我哥就是这么说的,阿时,你别多想。”
贺玖看着倚在窗前若有所思的人,不由得凑上前去,一手揽住洛时的肩膀,将人带进怀里,下巴则置于洛时的肩上,小狗似的轻蹭两下。
“我没多想。我只是有些高兴罢了。”
这世道本就艰难,他们一路走来还能保持初心已是不易,又怎敢奢望旁人的肯定?
“有君长伴吾身,即死可矣。”
“说什么胡话?”这话原是洛时说的,如今倒让贺玖还了回来。
……
晏昭帝五十四年,西戎人不愿归还稻城,还发兵东侵,皇帝震怒,任大将军翟乐担任主帅,贺玖为先锋,率军出征。
同年五月,西厂督主沈调清公开支持三皇子星云梁。
同年六月,李度启遭沈澜清刺杀,皇帝派太理寺卿调查此案,沈澜清被革职流放至徐州,遂不知所踪。
同年十二月,胡人撕毁条约,同西戎一道攻打大晏朝,边关战事频繁。
又是一年寒冬,相较去年,洛时并不喜欢这个年。
冷冷清清的。
身边就只有他和小花。
贺温邀他过府,洛时不好推辞,吃完年夜饭便回了自己的宅院。
似是感和到了洛时的情绪,一向喜欢到处跑的小花这会儿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趴在了洛时的脚边。
屋里点着烛灯,洛时坐在案前看着书,只是半天也不曾翻动书页。
脑海中满是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这是,香囊?
自去年的乞巧节过后,洛时便去门买了香料给极以做了个香料,只可惜他不会女红,便请了绣娘在上头绣了一簇梨花和一根狗尾巴草。
听起来不搭,但配起来却格外合适。
“嗯,送你的。”
还有出征前,洛时趁着休沐日,带者贺玖去拜佛烧香,还求了个平安符,保佑他一路顺利。
那人虽进了军营,人却还跟以前一般,不曾消染坏脾性。
“有你记挂,我一定有战百胜,到时候,给你挣个诰命。”我只求君身安健功业成,其他再无多奢。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
转眼间,便已是二月了。
许是春寒的缘故,一向康健的晏昭帝病倒了,这几日一直由太子处理朝中诸事,担监国之职。
因着李度启遇刺身亡,兵部尚书的职位便空了出来,彼此的洛时官至兵部侍郎,太子又安排了几件要紧事给洛时去办,顺理成章推洛时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而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也是个厉害角色。
短短半月就得兵部上上下下整顿了一遍。
因着手段雷厉,暗地里还有人给他取绰号“洛阎王。”
眼下刚刚下朝,洛时还没来得及出宫门就被人给叫住了。 还被带到了御书房。
“洛大人这几日可还安好?”晏海安坐在御案旁,脸上带着笑容。
洛时看惯了这人的模样,经过这两年的相处,他也知道,这位太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温良,肚子里不知装着多少弯弯张绕,不过于政事上,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承蒙殿下惦念,至一切都好。”洛时在宫场上准了两年,说话做事也圆滑了不少。
“孤可不敢惦念,惦念你的那人现在可还在边疆呢。”
晏海安想起两人初见时,洛时将一切和盘托出,又一脸拘谨的样子。
再对比现在,处事精明老辣的洛尚书,忽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他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晏海安神秘一笑,从案上拿出一份密折递给了洛时。
话落,洛时的神情已然变化了,赶忙接过晏海安递来的密折。
上面还有关于贺玖的事迹,已从先锋升为了副将,还生擒了西戒的首领。
照这情报,兴许年前能回来。
久压在心底的思念隐约有要上涌的架势,洛时又想了一些官场上的事。才勉强将情绪压了下去。除了洛母和贺玖,洛时不习惯在任何人面的暴露自己的脆弱。
“不知殿下允诺过的事,何时能够兑现?”洛时忽露出个笑容,问道。
“你如今身居高位,还愿意同他成婚?”晏海安试探道。
“自然。”洛洛回答得毫不犹豫。
晏海安见状,也不多说什么了,只道:“待孤登上皇位,定践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