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102）

　　五日前那一夜，她离开万花楼。明明寒鸦肆跟着她出来了，看到了她交给小贩带进宫门的密信，却没有出手阻拦，但最终在一条小巷中叫住了云为衫。

　　小巷中空无一人，只有云为衫和寒鸦肆对立。

　　寒鸦肆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

　　寒鸦肆沉默了很久，眼睛竟然红了。

　　“那你走吧。”

　　云为衫大感意外：“你放我走？”

　　“我放你走，是因为你面前还有路可以选，而我没有了……我能选的就是不阻挡你的路。”

　　云为衫抓住寒鸦肆的手臂：“你也可以选……”

　　寒鸦肆不语。

　　云为衫告诉寒鸦肆：“半月之蝇根本就不是毒药！”

　　寒鸦肆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没有了性命之忧，就无须再被无锋胁迫，你也可以走！”

　　“云雀没死。”云为衫顿了顿，压低声音，颤抖着说，“她还好好地活着。”

　　寒鸦肆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终于失态：“你说什么？！”

　　云为衫泪流满面，哭个不停：“她没死，她没死，我见到她了，她还活着……”

　　“她是不是在宫门？！”

　　云为衫看着他的眼睛，还是选择哭着摇头，不愿多说。

　　寒鸦肆头一低，一滴泪悄然落下，再抬头，他又是那个无锋的寒鸦。

　　“寒鸦只属于冬天，它们明明知道黑暗的丛林中有猎手有陷阱，却永远无法朝向阳之处飞去。它们从小啃食的是肮脏的老鼠、糜烂的腐肉，它们连叫声都透露着令人恐惧的狰狞，它们只能在寒冬里、落日下以及阴暗处生存，它们不配渴望光明，它们只配活在苦寒的长夜……你走吧。”

　　“可是再漫长的黑夜也会结束。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吗，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堵高墙可以阻挡太阳升起。”云为衫临行之际，把这句话留给了师傅寒鸦肆。

　　寒鸦肆看着云为衫的背影，摸着手腕上缠绕着的云雀的发绳，喃喃自语：“我和你一起看了那么多场日落，也许这次我可以陪你看一次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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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寒鸦肆对云为衫嘶吼，冲向紫衣。

　　云为衫咬咬牙还在犹豫，宫子羽已经提刀冲了上去，她一惊，顾不得多少，也跟着冲了上去。

　　几人混战作一团，侍卫们的山摧根本无法瞄准，有所顾忌，只得作罢。

　　寒鸦肆义无反顾，迎接着紫衣的无情攻击，吐出一口血，浑身经脉尽断。

　　紫衣见他吐出的不是黑色的毒血，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之处，她回头看向身后，果然，被她打落的侍卫们还活得好好的，妄图用山摧瞄准她送她上路。

　　“好！好得很！”她转头狂笑，惨白的脸色越来越冷，如疯如癫，“既然我今日注定命丧于此，那你们，就陪我一起上路吧！”

　　紫衣双手如利爪，掏向寒鸦肆的心口：“你知道打不过我，还着急来送死，不留活路。你看，云为衫可没有领你的情，真是又蠢又可怜。”

　　寒鸦肆口齿带血，牢牢抓住紫衣的手，突然大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间满是鲜血。

　　紫衣疑惑，低下头，看见寒鸦肆手里竟然握着一个山摧……

　　“快走开！”寒鸦肆大喊。

　　“寒鸦肆！”云为衫心知肚明他想做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宫子羽瞳孔地震，忙拉着云为衫后退，爆炸声起，他正欲去搀扶茗雾姬，被气浪掀翻在地，陷入短暂的昏迷。

　　紫衣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最终还是倒下了。

　　还能动的侍卫们一哄而上，补刀的补刀，救人的救人。

　　满脸是血的寒鸦肆跪在台阶的高处，他抬起头，正好看见汹涌的晚霞朝他涌来。阳光铺洒在他的脸上，柔和，模糊，让他嘴角勾起一抹无由的笑意。

　　年轻的玉侍逡巡片刻，还是选择上前轻声问：“你还好吗？”

　　“太阳……真美啊……”寒鸦肆已经听不见他的问话了，他回光返照，看到天边涌动的云仿佛是七彩的，澄净、明亮，比往日任何一次霞光都要壮丽。

　　“云——为——衫。”寒鸦肆带血的喉咙里发出模糊而沙哑的声音，他无声长笑，在漫天绚丽的云霞中轰然倒地。

　　云为衫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在寒鸦肆断气后的下一刻接住了他的尸骨，她的泪都要流干了，无声地哭泣着。

　　从此以后，她在这世上的亲人，便只剩下云雀了。

　　宫子羽被侍卫唤醒，在爆炸的那刻，茗雾姬用最后的力气垫在了他的身下，此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他忧伤地抱起她，只觉得她的身体很软，还有些冷。

　　“姨娘……”

　　茗雾姬的嘴角渗血，却依然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缓缓开口道：“让姨娘再好好看看你……”

　　宫子羽咬牙道：“姨娘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徵宫，宫远徵一定有办法救你。”

　　“叫我干嘛？”宫远徵恰好与宫尚角赶到，看着广场上的血迹与尸骨，面色凝重地转了一圈，发现几乎都是无锋之人后，才有心情搭理宫子羽。

　　“远徵弟弟，你快来，你快来看看她呀！我姨娘她要不行了，我求你救救她。”宫子羽就要松开茗雾姬的手去拉宫远徵。

　　茗雾姬一把抓住他，嘴里冒着血沫：“不用了……没用了，子羽，你送送我罢……”

　　宫子羽失去了冷静，抱着她嘶吼，像个无助的孩子，泣不成声。

　　宫远徵蹲下身子，把手搭上茗雾姬的脉，看着宫子羽摇摇头：“我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

　　宫子羽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茗雾姬面色苍白，眼前昏昏暗暗，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她突然用力攥紧宫子羽的手：“不要伤心，姨娘只是去找你娘了，我死后，你要当好宫门的执刃，和云姑娘好好的，替我照看好羽宫的兰花……还有，小心……宫唤羽……”

　　她叮嘱完，最后一口气也散了，垂着头，手也无力地落下。

　　宫子羽没想到，茗雾姬的最后一句遗言，是让他小心宫唤羽，他这才恍然想起，他与姨娘之间还没有坦诚地聊过天，他还没有告诉她，他早就知道她是无名了，还没有告诉她，宫唤羽已经死了，还没有告诉她，他与云为衫之间已经散了……

　　他只是茫然地拥着她的尸身，失神地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