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她坠入夏天,坠入夏天炫目的坑洞,坠入在太阳火炉下抖颤的,湿绿脉管的棋盘。
——特朗斯特罗姆《序曲》
“十六,你在听吗?”她歪着头看我。
我的眼神重新聚焦,看着她。
“我刚才说我明天就要搬家去名古屋了。”她笑着说,“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的嘴唇颤抖。
我一瞬间想要说很多话,可是它们一齐涌上来,反而堵住了嗓子眼,想说的话太多,想表达的情绪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但也不甘心什么也不说。
我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我哭了。
撕心裂肺地哭,我把头埋在她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寂静的海边,我的哭声被风吹散。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离别,第一次,我甚至没有见到他们离开,而这次,我因为病情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
我的身体不断颤抖,很快,我扭过头开始干呕、咳嗽,胃仿佛绞成一团,像是洗完抹布后两只手拧水一样拧着我的胃,我低着头,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
她伸出两只手慢慢覆盖在我的手上。
但我只觉得烦躁。
那一刻,我无比想死。
死亡对于我来讲,只是一个过分凉爽的夏夜。
我乘坐的列车到了终点,回望前半生,眼里没有伤愁,没有喜悦,只剩下那无尽的释怀。在终点等待我的,是归宿吗?是解脱吗?是释然吗?也许是无尽的欢呼吧。
她紧紧抱住我,不断地道歉。
随后,她把我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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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记忆里的她是那么鲜活,她永远穿着明艳的衣服,在阳光下,在操场上肆意奔跑。
她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帮我换绷带。
她不应该是一个即将死去的病人。
再怎么说,我也要死在她前面。
我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我害怕。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想起我们过往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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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六,你想要以什么样子死去呢?”她会在午饭时撑着脸问我。
“我想要很体面的离开。”我的回答中规中矩。
“嗯——这个有点难保证诶。”她突然笑了,“我可能会死在十六前边哦。”
“不会的。”我坚定地回答。
蝉鸣不断,阳光很刺眼,窗外种着低矮的法国梧桐树,它们还未长大,嫩绿的叶子在阳关下闪闪发光,青翠欲滴。
塑胶跑道被晒得软软的,脚才上去像是踩在了云朵上,被塑料防滑垫覆盖的篮球场也空无一人,大部分人都去室内了,但凡学点化学的人都不会在高温天气去满是塑料的地面上运动。
她看着我,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发丝被染成金色。
她看着我,笑了。
那个笑容不含任何杂质,只是因为自己想要笑所以笑。
“十六的愿望很美好啊。”
很快到了新年。
学校放假,我被她拉去最近的神社跨年。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围巾,在看到我来到后,把一条蓝色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
我伸出手扯了扯围巾,说实在的那条围巾不好看,针脚很粗糙,还有几处漏针,围着也不大舒服。
“这是给你准备的。”她满意地观察着自己的作品,“我亲手织的哦。”
“谢谢。”我的脸有点发烫。
我们两个走上台阶,接下来就是正常的流程,不过我们还去找正月女巫抽了签。
“哇,大吉!”她惊喜地说,随后想要看看我的。
我顺势把签子递过去。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震惊地看着我:“大凶?”
我挠了挠头。
她叹息一声把纸条放在自己口袋里:“十六,你拿着我抽到的吧,还能帮你挡一点霉运。”
“谢谢。”我不懂什么神神鬼鬼的规矩,直接接过去。
“我一直以为神社的筒里只有‘大吉’‘小吉’之类的签呢。”她笑着看向穿着女巫服的小姐姐。
小姐姐尴尬地笑了一下:“能在第一天抽到‘大凶’也很难得呢。”
“哈哈哈,由纪子你就是会开玩笑。”她笑着对女巫说,“你居然来做兼职了。”
小姐姐看了看我,然后又看向她:“家里和神社有点关系,我是来帮忙的。”她笑着,“倒是你,居然把十六拐出来了。”
“你认识我?”我很惊讶地看着她。
“当然啊,咱们三个是同班同学啊。”她惊讶地看着我,“小十六,你该不会还没认清全班人吧?”
我的脸颊发烫,我低下头。
她笑着抱住我,揉着我脑袋:“你好可爱啊,十六!”
由纪子也一直在微笑。
“再见啦,由纪子。”她向由纪子摆摆手,带着我走向远处。
外面很冷,她拉着我的手。
她的体温很高,我冰冷的手被她暖着。
突然,下雪了。
一片片雪花如同白色的精灵,我只顾低头走路,却一下撞在她的后背上。
她抬头看着天空,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接住雪花。
宛如盐粒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
我眨眨眼,它化开了。
她回过头,看着我,突然笑了。
“十六,民间有新年那一天在做什么,接下来一年都会干什么的说法。”
“嗯。”
她的眼睛很好看,里面深邃地仿佛有一片汹涌的大海。
“所以今天不要自杀好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
“今天陪着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