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眼前路(完)

何立喜欢这种践踏别人脸面的快感。

蓝玉和绿珠算不算呢？府里女眷零星，于女色上，宰相身体每况日下，前几年慢慢遣散了几批，现在除却三个召来的舞姬，只有这两位侍女，还有就是后勤的了。女人多了，兵将要移了心思，索性叫他们把念头断掉。

脂粉软男人骨头的话，何立是要哂笑的：本身骨头不硬，还要怪到女人头上。

他对女人没有怜惜，同样没有欲望，他的欲望全在保命里，无处发泄，扭曲成了提审与折磨人的乐趣里。

思绪被拉了回来，两个哑女仰着的脸干干净净，手上功夫却是扎实的，他见识过。

话都说不了，怎么做朋友啊？

这府里有很多人，关系却只有简单的上下同级，上面只顶着一个秦桧，说话陪着小心，除了累的份，什么都没有。

至于下面的……他微微要叹气：王彪，可惜了。

孙均……暴戾乖张，他就是没有鞘的一把刀，除了伤人就是杀人，何立看着还戴着手枷的他，有点心烦：好歹马上就要收监，不会在自己面前晃悠了。

听着秦桧不断地提韩世忠，倒是叫孙均想到那个梦见老虎的梁红玉——女子都比他们这些人骨头硬。

可眼下……没有办法了。

“孙均愿戴罪立功，请宰相恩准。”

何立飞快瞟他一眼，又去觑秦桧的神色，暗骂倒是个抓尖要强的。

秦桧不大在意地摆摆扇子：“那看看吧。”

何立心里直叹气：这把刀用不好，可是要割伤自己的……

今天还算有点意思，舅舅亲自审便宜外甥，用的还是灌醋的水刑，立在门边，后面屋里是女人的叫嚷，他知道其实瑶琴并没被怎样，也知道这是谁的授意。

当场拆穿，可就不好玩了，猫捉老鼠，不就得慢慢来吗？

索性期限还没到，天也没亮。

何立一错不错地盯着张大受刑，看见他失禁时也没什么波动，枯木般仍旧立在门边，又看着孙均作势要把精忠报国的刺字刮掉。

他连过去检查的兴趣也无，对这场戏看得也有点厌烦了。

至于鹏举家军，秦桧不在跟前，他不需要装出嗤之以鼻来，但他也不想敬仰——佞臣敬忠将，何立也配吗？

只是最后……他的自负成了自戕，瑶琴是个聪明女人，猜到诡刃关窍，狠厉地直扎自己胸口，他反手要夺刀，男人的手裹住女人细嫩的手，满是血……

缠斗良久，何立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手刃了这个他还算欣赏的漂亮女人。

旁边张大叫得声嘶力竭，听得他烦躁，都忘了后悔自己一时贪念搭上性命，也忘了后悔屏退孙均没让他守门。

孙均遥遥听见动静，没太急着赶过去，他大概猜到发生什么，停滞一瞬，刀半出鞘，才进了里面院落。

看守的破烂木门支撑不住，两个濒死之人一块倒在了门板上。

原来自己的血，也是一样的脏，一样等不到天亮了……

孙均与何立绝对算不上朋友，孙均没有朋友，如果张大勉强算的话。

张大瑶琴的计划里，哪怕不杀秦桧，也要除了何立这条有力臂膀。

孙均也是这么想的……想要这个敌人死。

何立怎么也料不到会死在自己的诡刃下吧？

看着尚存一息的总管，孙均略略俯身，做了个走狗的口型：“我真想把你的脊梁骨抽出来瞧瞧，到底是不是弯的。”

他今天本要听很多人的遗言，可每个人死前都是喉头盈血，什么也说不出来。

统领心里是笑面狐狸死了的痛快，可惜这痛快尚未捂热，郑万已经赶了过来。

总管和密信证人都死了，自己脱不了干系，果然，郑万抽刀指了指摔在地上的张大：“把孙均，还有他，一起押入牢房，天亮押送回京。”

“姓郑的，何大人刚才答应我将功补过不再收监了。”孙均咬着牙，拿新封的官职压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何立递过统领的腰牌，捉摸不透地贺着恭喜。

当时武义淳同样面色不善，懒怠虚与委蛇，先头里走了，何立却突然转过身来，摇摇头似是可惜，嘴上的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地：“凡事一体双面，孙统领有天分，却得付出代价，日后你能平步青云，但这能持续到几时呢？”

郑万冷笑一声：“何大人？你让他起来跟我说话。”

尘埃落定，座上宾、阶下囚，甚至用不到一朝夕的时间，孙均觉得，这一夜的动荡，比他前半辈子经过的还要多。

走之前，孙均还是见到了藏在石狮后的桃丫头，他略微吃惊于何立的手下留情，又压下这没头尾的绮思。她似乎还不清楚，这短短一个时辰内，丞相府发生了怎样的哗变。

他始终不明白，张大何以要问桃丫头想不想开战打金人？

鬼使神差地，他招手叫孩子过来，她跑过来，怯生生地问：“哥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吗？”

孙均呆住了，他突然明白了张大的问询。他们是军士，守土有责，外侮临头，自然要战。可是中土上下，似桃丫头这样的普通百姓，最盼的只是让自己和自己的亲人能过上平安的生活。“退一退，避一避，就好了，打什么仗呢？”有朝一日，连孩子也问出“这一仗是不是非打不可”的时候，宋人就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不能再让了！

丫头记性倒是不错，方才的诗句起了开头：“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慢慢地，全军的复诵响彻演武场，他翻身上马，把满江红的悲声留在身后。

注：①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及标题出处为《一代宗师》

②梁红玉：韩世忠妻，梦老虎后嫁与还是小兵的韩世忠

③结局参考《卢沟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