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何立微微点头，露出嘉许神色，诡刃照例别到被袍带束着的腰间，孙均的眼神跟着青绿衣衫过去，又惊觉太过露骨，忙低了头。

  屋里就没别人，书记官的事也由何立代劳了，他捞起细毫朱笔，站到孙均眼前：“抬头。”

  孙均昂着头，还润湿着的笔锋沿着他的下颌骨划了过去，在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如血的印迹，“一命抵一命，若她要活着，那我手里……”何立的声音冷冷冽冽。

  少年的喉头都颤动起来，好容易才稳住声线：“孙均的命，从此就是大人的了。”

  “起来吧。”何立退开半步，笑眯眯地：“看不出来二位有如此情意啊，我也算牵线搭桥了？”

  孙均极力想从他脸上找出点哪怕不是酸意，至少不要那么毫不在乎的神情来，但失败了，他置气般不去辩驳自己对瑶琴没有任何心意可言。

  瑶琴却不肯受这调侃：“大人再逗狗，小心被咬。”

  孙均没想到她还要这么损自己，又气又恼地瞪过去：“是狼是狗，还得看喂什么肉。”

  女子一脸“我已经是死人你奈我何”的表情。

  何立怎么会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机锋？他微微挑眉，不是讶异，素日这小子的表现全看在眼里，但他没心思管孙均对自己的想法。

  狐狸像憋着坏地笑，瑶琴说的没错，他就是想逗狗，看狗追着自己的尾巴咬——却又因为咬不到急得团团转，只能忿忿地磨牙。

  除了单纯好玩，为的还是……有了感情，才有牵制。

  三人此刻都心知肚明，今日的秦桧也是替身，瑶琴别无他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拉张俊做了筏子。

  何立出了下人院，朗声道：“刺客瑶琴已然身死，拉去乱葬岗埋了，书记送至宰相处，由宰相定夺。”

  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入夜时分，掌了灯后，蓝玉绿珠便下去了，只留孙均在何立房里——这段时间，她们的贴身随侍地位俨然下降了，但她们并不问，也没法开口。

  可孙均的迷茫还未消，他想叹好人命不长，哪怕即刻杀了秦桧，岳将军……也没法活过来了啊。

  张俊已然倒戈，韩世忠不闻不问，他像被大人物偶然兴起拿过来的木偶——最终还是被丢弃了。

  他问道：“何立，若我杀秦桧，你觉得值还是不值？”

  “很多事回头再看，其实都不值。”何立没怪他如此不恭顺地直呼其名，“但人不是活在回头里，是活在当下的。”

  “你想让他死吗？”孙均突然想到那些风言风语，若这些揣度是真的，那他对秦桧的恨，要更深一层了……

  “我不在乎谁死，我只在乎自己活得好不好。”烛火昏黄地映在何立脸上，他咀嚼着瑶琴所说的‘遥遥一见便觉亲切’，语重心长道：“孙均，与其心生敬佩，不如自己便是那样的人。”

  孙均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岳飞，一时沉默，志气沉沉浮浮，不知如何是好。

  歌馆平康诸坊，皆群花所聚之地，夜风在街巷里流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有女子以小炉炷香为供，韵姜砌香的气味格外浓烈。孙均忽然意识到他所在的，正是临安最繁华奢靡之地，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