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纯粹。它变成了粘稠的、翻滚的血色泥沼，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其中沉浮、嘶吼。
刑场的霜刃折射着刺目的寒光，映着姜平安仰头时那抹奇异的微笑。“沐大人，你剑穗旧了。”声音穿透风声，清晰得如同耳语。
乱葬岗的弯刀撕裂皮肉，滚烫的血喷溅在脸上，姜平安将他撞开时扭曲却坚定的侧脸。“走！”
死牢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染血的发带被塞进掌心，带着生命最后的微温。“欠你的命，今日还了。”
还有……鹰愁涧裂谷的狂风，那支洞穿护心镜的铁箭，少女银甲覆面，嘶声力竭的恨意：“祭我兄长——姜平安！”
“哥……哥？”面具下淌落的温热，如同岩浆般灼烫着他的灵魂。
“呃——！” 沐白猛地从噩梦中挣脱，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随即被胸腹间炸裂般的剧痛狠狠按回床榻。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
眼前是粗糙的军帐顶棚，一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投下晃动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味，以及……那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清苦药香。
“醒了？”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那个救了他的老军医，正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就着油灯的光亮，研磨着石臼里的草药。石杵与石臼摩擦，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沐白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老军医布满老茧、沾着绿色草汁的手上。那双手沉稳有力，正将捣好的药泥敷在一块干净的粗布上。药泥的颜色……是深紫的紫苏叶混合着其他草药的墨绿。
“你……”沐白开口，声音嘶哑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认得这药？”
老军医研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北疆常见的止血草罢了。紫苏、车前、野菊，山野间到处都是。当兵打仗的，谁还没用过？”他拿起敷好药泥的布块，走到沐白榻边，动作熟练地解开他胸前渗血的绷带。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沐白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老军医的动作，盯着那深紫色的药泥被敷上自己胸口的箭创。那清苦微辛的气味更加清晰了。
“手法呢？”沐白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微弱的期盼，“这敷药的手法……跟谁学的？”
老军医的手微微一顿。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大半隐在阴影里。他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沐白。那眼神很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难以理解的器物，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手法？”老军医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哪有什么手法？不过是……见得多，手熟罢了。”他不再看沐白，低下头，仔细地将新的绷带缠绕固定，动作沉稳依旧。
“倒是将军你，”老军医缠好绷带，直起身，浑浊的目光落在沐白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这箭伤险之又险，偏了半寸就是心脉。能活下来，除了命硬……”他顿了顿，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沐白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右手，“……怕是心里，还憋着一股没散的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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