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北疆的冻土，而是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出来，仿佛连血液都已结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那支贯穿的箭矢，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偶尔挣扎着浮出混沌的深渊，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混沌中，感官却异常敏锐。
一股清苦微辛、带着泥土腥气的药味，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这味道并不陌生，却在此刻穿透了血腥和死亡的冰冷，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是紫苏叶。
混杂着车前草的微腥和野菊花的淡涩。
破庙篝火跳跃的光影骤然刺破黑暗！火光映着女孩冻得发青的小脸，她摸索着将捣碎的、散发着同样清苦气息的药泥，笨拙地敷在他掌心被瓷片划破的伤口上。她空茫的眼睛“望”着他，声音细细的：“平安哥哥说……草药敷上，就不疼了……”
“平安哥哥说……”
那声音，稚嫩而固执，像一根细针，狠狠刺入沐白沉沦的意识。
剧痛！比箭伤更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心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伤口会崩裂！”一个苍老而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几只有力的大手立刻死死按住了他挣扎的肩膀和手臂。冰冷的铁甲被剥离开，露出被血浸透的内衫和那狰狞的箭杆。
“忍一忍！”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沉稳，“箭镞卡在骨缝里了，得剜出来！酒！”
浓烈到刺鼻的烧刀子气味猛地灌入鼻腔，随即，一股滚烫的液体伴随着灼烧般的剧痛，狠狠浇淋在胸前的伤口上！
“呃啊——！” 沐白猛地弓起身体，肌肉绷紧如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这酷刑般的灼痛，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深处另一扇尘封的门——
同样刺鼻的酒气，混杂着暖阁里炭火和食物的香气。姜平安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正龇牙咧嘴地对着烛光。他光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右臂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年轻的沐白眉头紧锁，手里同样拿着一个酒坛，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怒意：“忍着！乱葬岗的刀，鬼知道淬了什么脏东西！” 他动作粗暴地将烈酒浇淋在姜平安的伤口上。
“嘶——！” 姜平安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俊朗的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却还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额角的汗珠滚落，“沐、沐白……轻点儿……骨头都要被你洗散架了……”
“闭嘴！” 沐白低喝，声音更冷，手下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他拿起旁边捣好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紫色草叶药泥——也是紫苏，混着其他止血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那狰狞的伤口上。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纹理。
姜平安的身体又是一颤，这次不是因为疼痛。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沐白紧绷的侧脸上，那总是带着锐利锋芒的眼底，此刻清晰地映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姜平安嘴角那抹强撑的笑意，忽然就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其实，也没那么疼。”
沐白敷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耳根却悄然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用力将布条缠紧，打了个死结，动作带着一种掩饰性的凶狠：“再乱动替人挡刀，先打断你的腿！”
回忆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被胸口更剧烈的、真实的剜割之痛彻底碾碎！
“镊子！”军医苍老的声音冷酷地将沐白拖回现实。
冰冷的金属器械探入血肉模糊的伤口，在骨缝间刮擦、探寻，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每一次触碰都如同酷刑，将沐白残存的意识撕扯得支离破碎。他死死咬着牙，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
“找到了！抓紧！”军医低喝。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扯出的剧痛猛地爆发！伴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硬物被强行拔离骨肉的闷响！
“呃——！”沐白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被抽空般瘫软下去，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的知觉，是那浓郁的血腥气中，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熟悉的清苦药香，固执地萦绕在鼻端，如同那人离去时，最后残留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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