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
一个嘶哑、尖锐、带着破音、却充满了滔天恨意的少女声音，穿透了风吼和峡谷的呜咽，如同泣血的杜鹃啼鸣，狠狠地砸向沐白！
“这一箭——” 她拉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剧烈颤抖，“祭我兄长——姜平安！”
“祭我兄长——姜平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沐白的胸膛，然后用力搅动！姜禾……真的是她！那个名字不是巧合！那个被他亲手埋葬在荒村黄土下的“姜禾”，此刻正穿着银甲，挽着强弓，用刻骨铭心的仇恨，将他钉在裂谷的对岸！
兄长……姜平安……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瞬间吞噬了沐白！他想嘶吼，想质问，喉咙却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玄铁面具下的脸孔扭曲，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心神剧震、万箭穿心的瞬间！
“嘣——！！！”
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狞笑！
那支凝聚了少女所有恨意、力量和悲愤的铁箭，化作一道撕裂昏黄天幕的黑色闪电，带着凄厉到极致的破空尖啸，无视了数十丈宽的裂谷深渊，无视了凛冽如刀的朔风，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朝着沐白的心口，暴射而至！
太快了！
快到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快到沐白身后的亲兵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沐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求生的本能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冲动同时爆发！
就在那夺命箭镞即将洞穿玄甲的前一刹那——
沐白那只带着铁手套的右手，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龙，猛地探向自己左手手腕！目标不是格挡，不是拔剑！
而是狠狠抓住了一直缠绕在腕间、被玄铁臂甲遮掩的那条——染血的发带！
“嗤啦——！”
他用了近乎撕裂的力道，一把将那条早已陈旧不堪、浸透血污、绣着歪斜“安”字的白色发带，从腕间硬生生扯了下来！
发带离腕的瞬间，立刻被凛冽如刀的朔风卷起！
白色的布条，暗红的血污，还有那个在风中狂乱舞动的、稚拙的“安”字……如同一个从地狱中挣脱的幽灵，在昏黄的天光与玄甲铁骑的肃杀背景前，疯狂地飞舞、招展！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景象，如同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
裂谷对面，那刚刚松开弓弦、身体还保持着巨大后坐力的银甲少女，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
她覆盖着粗糙银白面具的脸猛地转向那狂舞的发带！那双燃烧着恨火的眼睛，在看清那个风中狂舞的、无比熟悉的歪斜“安”字的瞬间——
瞳孔骤然收缩！剧烈地颤抖！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决绝，都在这一刹那被一种巨大的、排山倒海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所取代！
“嗡……”
弓弦的余震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嗡鸣。
而少女紧握着硬弓的手，却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猛地一松！
“哐当！”
沉重的硬弓脱手，砸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只有那双透过面具眼孔露出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裂谷对面狂风中那抹刺眼的白色，盯着那个小小的“安”字。
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比这北疆的朔风更烈。
一个极低、极哑、带着无法言喻的颤抖和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从冰冷的银色面具下，艰难地、不敢置信地溢出：
“哥……哥……？”
“哥哥？”
这个带着巨大惊惶和破碎期盼的称呼，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沐白心中摇摇欲坠的堤坝。胸口的剧痛并非来自即将到来的箭矢，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撕裂的绝望！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
那支凝聚了姜禾所有恨意与力量的铁箭，终究是……到了！
它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洞穿了沐白胸前那厚重的玄铁护心镜！
护心镜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箭镞撕裂精钢，撕裂内衬的皮革，最终深深地、毫无阻碍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沐白雄壮的身躯猛地一晃！胯下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剧痛！如同火山在胸腔内爆发！滚烫的血液瞬间涌上喉头！沐白眼前一黑，几乎要栽下马背！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了回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因为剧痛而充血，却依旧死死地、穿透裂谷的狂风，锁定在对岸那个僵立颤抖的银甲身影上！
他看到，那粗糙的银色面具之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透明的液体，混合着尘埃和血污，顺着冰冷的面具内沿，蜿蜒淌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同样冰冷的简陋银甲上。
沐白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竟驮着胸前插着箭矢的主人，朝着裂谷边缘狂奔了几步！
在身后亲兵惊恐的呼喊声中，在裂谷对面残余叛军绝望的注视下，沐白在距离深渊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勒住了马！
他高大的身躯在马上摇晃了一下，胸前那支铁箭的白羽尾翼，在狂风中剧烈地颤抖着。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遥遥指向对岸的少女。指尖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颤抖。
隔着数十丈宽的死亡深渊，隔着呼啸如鬼哭的朔风，沐白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穿透力，艰难地送了过去：
“别……看……” 他每说一个字，胸口的箭伤就涌出更多的鲜血，染红了玄甲，“月……亮……”
别看月亮。
就像那晚在死牢外，他撕下衣襟蒙住她惊惶的眼睛。
就像……姜平安在生命的最后，用冰凉的指尖掠过他手背，说着“别哭”。
“别……看……月……亮……”
话音未落——
“杀——！！！”
身后，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爆发！早已按捺不住的朝廷铁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沿着沐白前锋营打开的通道，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过狭窄的隘口，朝着鹰愁涧对面那最后的数十个残兵败将，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锋！
铁蹄踏碎岩石！刀光映亮昏天！箭矢如同飞蝗！
“残月匪首伏诛！杀无赦——！” 将领的咆哮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杀声中。
沐白没有回头。
他看不见身后的杀戮，也听不见那震天的喊杀。他的世界，只剩下裂谷对面，那个被黑色洪流瞬间吞没的、小小的银色身影。
他看到刀光闪过，那身简陋的银甲破碎飞溅。
他看到血光迸现，那单薄的身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倒下。
他看到……最后一点银色，彻底消失在黑色的潮水与飞扬的尘土之中。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沐白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随着那点银色的消失，彻底抽离。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缓缓地、缓缓地从马背上向后倒去。
玄铁重甲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战马不安地嘶鸣着，踱步离开。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北疆冻土上，灰霾的天幕沉沉地压在他的视野里，没有一丝光亮。胸口的箭伤处，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身下的土地，带来一种奇异的、扩散的暖意。
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条染血的白色发带，在凛冽的朔风中打着旋儿，最后轻轻地、覆盖在了裂谷对面，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覆盖住了……一双再也映不出月亮的、空洞的眼睛。
也好。
沐白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蜿蜒而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那片灰霾的、令人绝望的天穹。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迅速地向中心吞噬。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解脱般叹息的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
“姜平安……我……来讨债了……”
朔风卷起漫天的沙尘和雪沫，如同巨大的、灰黄色的裹尸布，呼啸着席卷过鹰愁涧，席卷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也席卷过沐白渐渐冰冷的身体。
最后一点天光，被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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