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
姜禾。
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如同两道裹挟着九幽寒气的惊雷,狠狠劈入沐白的眼底!瞬间将他冰封的面具击得粉碎!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握着密函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牛皮纸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张永远冷硬如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瞬间席卷而来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冰冷狂澜!
姜禾?!
那个蜷缩在刑场墙角、攥着半块窝头等待哥哥的盲眼小女孩?
那个在护城河冰水中呜咽着说平安哥哥怕冷的可怜孩子?
那个在破庙篝火旁固执地给他吹吹“伤口”的小小身影?
那个在断崖寒潭里失去呼吸、被他亲手埋葬在荒村野地的小小坟茔?
姜禾?!
怎么会是她?!她明明……明明已经……
沐白的呼吸在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倒流回心脏,又猛地冲向头顶!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攫住了他!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它们从纸面上抠出来!
指腹,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摩挲过密函上那个墨迹淋漓的“禾”字。
稚嫩的名字。承载着他亲手埋葬的绝望。
就在此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窗外,遥遥传来更夫嘶哑、悠长、带着浓浓困倦的唱喝声。那声音穿透了刑部高墙的厚重,钻入这死寂的密室,如同一声来自幽冥的提醒。
唱喝声落下的瞬间。
“啪嗒。”
一滴滚烫粘稠的烛泪,从沐白身后案几上那盏孤独燃烧的蜡烛上滚落。
不偏不倚,恰好滴落在密函上,那个被他指腹摩挲着的、墨迹未干的“禾”字之上!
鲜红的、半凝固的烛泪,瞬间将那个稚嫩的名字覆盖、吞噬、晕染开一片刺目的、如同新鲜血液般的……猩红!
北疆。朔风如刀。
凛冽的寒风卷起砂砾和雪沫,抽打在冰冷的玄铁甲胄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如同无数恶鬼的鞭笞。天地一片昏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连绵起伏的荒凉山脊,透不出半分天光。枯死的胡杨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像大地绝望的枯骨。
沐白勒马驻立在一处高坡之上。他一身玄铁重甲,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打捞出的魔神,连人带马都笼罩在一股沉凝如实质的煞气之中。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盔甲鲜明、刀枪如林的朝廷精锐铁骑,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搅动着凛冽的寒风。
坡下,是一道狭窄的隘口。此刻,隘口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喊杀声和垂死的惨嚎——那是他麾下前锋营正在清剿叛军最后的据点。
而在隘口上方,一面残破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狂舞,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旗帜底色灰白,上面用暗红的颜料画着一弯残缺的、狰狞的新月,月牙边缘还滴落着几道血痕般的墨迹。
残月旗。
“报——!” 一骑斥候顶着狂风飞驰而至,在沐白马前滚鞍而下,声音嘶哑急促,“禀将军!匪巢已破!贼众大部伏诛!唯有匪首‘残月’……率数十死党,退至鹰愁涧绝壁之上!负隅顽抗!”
鹰愁涧。绝壁。
沐白深潭般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早已预料的结果。他缓缓抬起带着铁手套的手,向前一挥。
“驾!”
低沉的命令伴随着战马的嘶鸣。他率先策动胯下神骏的黑色战马,如同一道撕裂昏黄天幕的黑色闪电,朝着那面残月旗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铁甲洪流轰然启动,马蹄踏碎冻土,卷起滚滚烟尘,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紧随其后!
鹰愁涧,名不虚传。一道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巨大裂谷横亘眼前,两侧是近乎垂直、寸草不生的峭壁。凛冽的罡风在峡谷中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此刻,在裂谷对面,一块向外凸出的、不过数丈方圆的狭窄平台上,数十个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身影背靠绝壁,被逼到了真正的绝境。他们手中握着残破的刀枪棍棒,脸上混杂着绝望、仇恨和困兽犹斗的疯狂。
而站在最前方,直面裂谷深渊和汹涌而来的黑色铁流的,是一个异常单薄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由各种破旧铁片勉强缀成的简陋银甲。甲胄覆盖了大部分身体,却掩不住那份属于少女的纤细。脸上覆盖着一张打磨粗糙的银白色面具,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巴和一双……燃烧着熊熊恨火的眼睛!
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死死地、如同淬毒的箭矢,钉在疾驰而来、勒马停在裂谷这一侧高处的沐白身上!那恨意是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穿透凛冽的朔风,将沐白焚烧殆尽!
她手中,紧握着一张几乎与她身形等高的硬弓!弓身漆黑,布满使用的痕迹。此刻,弓弦已被拉至满月!一支闪烁着寒光的铁箭,冰冷的箭镞,稳稳地、精准地,瞄准了裂谷对面,沐白玄甲覆盖下的心口要害!
风在裂谷间尖啸,卷起她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拂过冰冷的银色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