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延庆一年,十一月。
京城备年货,我俩二穷人。
新帝于延庆十一月登基,真正成为庆国国主,而我与他正为母亲下葬钱发愁。
他心情时好时坏,偶尔崩溃大哭。
我知道宋程宁病了,得了心病。
他将我的困境看在眼里,一天中午,趁我在外挣钱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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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二人在院内就着月光,在饭桌旁吃着青菜白粥。
他一头黑发梳成丸子。一身浅栗色素衣,外搭着一条廉价厚衣,那厚衣上还留着母亲缝的补丁。
一双琥珀丹凤眼低垂着,额前黑发遮住了他的落魄,他低头,似乎在找着坦白的时机。
不知怎的,我与他有些心有灵犀。
我咽下一口最后一口粥。
我看着他:“哥,怎么了?心里有事要和我说吗?”
他静默一时,抿了抿唇,抬眼看着我的眼:“……程安,有钱了。”
我给他碗中夹菜,聊家常的语气:“是最近卖字的钱吗?挺好的,攒着可以给你买件新衣裳。”
他又低头,缩了缩身子,有些冷,声音小了许多:“我不要衣裳,钱足够娘下葬……我想她早些入土为安……”
我知道卖字的钱不可能这么多,我似懂非懂。
他……不会去卖书了吧……
“你不会把……”我刚想皱眉,又想到他的不易,又缓下心情。
他不说话,左手抚摸着右手手臂上的疤痕。
我心一酸:“宋程宁……那是书啊,那是你的命根子啊……”
我有想到他之前中的状元,红了眼眶:“你不是说书胜过一切吗?那些都是你最喜爱的东西,你怎么能……”
他没有抬头,看着地上的月光,亦如曾经宋府院中的月光,那样安心,那样怀念。
他开口:“程安……我们回不去了,不是宋府少爷了……
书……有何用?可救爹娘吗?
要是没有懂这么多大道理,当个老百姓,目光短浅,就不会有心无力了……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如今自己都有了心病,但能如何?
你是弟弟,我是兄长,应该护着你与爹娘……可我呢?
如今只能在家当个废人,写写左手的丑字,甚至连母亲放在那快一月了,也没有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乱世之中,书比得上命吗?”
夜风袭来,光秃的树毫无生机。
如今肃静月光让曾经变得如此可贵、不可回头,才几年,早已物是人非。
我与他静了静。
他许久没有说如此多、如此激昂的心里话了,有些喘不过气来。此刻他的胸膛起伏,让人感觉他此时才是一个有思绪的人。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我觉出他心中对书最后的念想,二人静了一会儿,我开口妥协:“好,下葬……”
“但是。”他刚刚送了口气,看向我,心又被提起来:“以后要把书再买回来,那是你的喜爱之物,不可弃,如若买不到,我借也要为你抄下来。”
他的眸光闪了闪,像是那年庙会眼中有的光辉一般,只不过此时与当年不同。他此刻的眼里有了曾经没有的东西——活下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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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撒在我与他的身上,他笑了笑,和曾经在书房玩墨一般,有了开怀。
“程安……把母亲下葬在山上吧。我们就在她旁边搭个竹屋,然后……将父亲的遗物埋在她旁边,我们一家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此刻倒是成了他哥,什么都听我的。
“好……过段时日,我准备。”
但我们笼统才十九,他不过比我大一个时辰罢了,他为何要保护我呢?
难道不是相互扶持,相互保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