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十一、

延庆一年，月接天光年号的月份，十月。

落了雨的地吸走了世间的精气，百姓有乐有悲。

我们一行人一路北上，花了几月行程的时间，到了北疆，庆国最北方。

母亲身体愈发的差，她不在意，嘴上只说风寒，拒绝就医，以免脱累我与宋程宁。

一面又常在夜里唤她的宋郎，直至癫狂。

甚至在夜里一人时，会走去几百米外处，放声大哭，后又出现幻觉，认为宋郎还活着，拥抱空气。

每到夜半三更才肯回来。

我与宋程宁劝说过，效果甚微。

宋程宁的心也因丧父与母亲此刻状态而愈发自责，常在夜里掩面哭泣，第二日又装作一副安然无恙。

这种情况直到那日。

那日，我外出搬些货物，以挣些许钱财，宋程宁照往日一般在家中照顾母亲。

母亲坐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一脸平和，亦如曾经一般。

·

母亲转头看着宋程宁，带着慈祥、虚弱的笑：“宁儿，我想要西市的一件衣裳……可以买来吗？”

宋程宁左手写对联的手顿了顿，他对上母亲的眼，他思考了一会儿：

只是出去一会儿，娘……不会有事的……可如果出事了呢？

他看着母亲的眼，下了决定：“好……您不要乱走，我会把门锁好，等我回来……”

母亲的眼睛闪了闪光，逃亡路上第一次这么高兴。

……

宋程宁从东边跑到西边，挤了许久的人潮终于卖来了衣裳，不贵，四十文。

宋程宁因伤，身体不如从前。

但他仍然一路小跑，回到家。

还好，母亲安然无恙依旧是那样望着窗外。

她将手里的步摇紧紧抱着，犹如抱着她的爱人。母亲早已猜到，但她不愿相信她的宋郎不在人世，而是认为宋郎还没找到她们。

一面在孩子面前装作从前的慈祥，不给他们添麻烦；一面独自承受不愿相信爱人离世的痛楚。

……

晚上，母亲穿上衣裳，在我与宋程宁面前转了转笑的灿烂：“好看么”

我和宋程宁都很高兴，连忙笑着接话：“好看，天女下凡！”

母亲提了提裙摆，犹如少女：“那你们爹肯定也会喜欢的……你们都这么说了，他总不会说违心话。

他没什么眼光，只顺着我说好……会带小玩意回来给我，说什么′人老心不老′……”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相识、相知、相爱，都说了一通，说了许久，她却孜孜不倦，一直都是在笑，很开怀的笑。

·

第二日傍晚。

她不见了，穿着新衣裳失踪了。

我与宋程宁找遍整座城，最终我们没有找到。

第五日，有人在河内发现了一具浮尸。

穿着西市的新衣裳，手里死死攥着一支步摇，死也不放手。

她和宋郎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

可我们成了孤儿，无父无母。

·

宋程宁自责，他跪在棺木前忏悔：“如果我没有出去，如果我晚些出去，是不是娘就活下来了？”

“如果我没有该死的善心，爹娘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他轻轻将头磕在棺木上，泪撒了一地。

我刚想安慰他，发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又看见我，抱住我：“对不起……对不起，程安……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爹娘就不会死了，爹……他当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处……”

“他那么爱体面，如果不是我、我，刘府也不会记仇……”

他说着又向我磕头。

我终于开了口：“哥，不怪你，这是爹娘的选择，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下辈子会好好的。”

我看着棺材，身边买完棺材后，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该怎么准备下葬……

我接着安慰：“没事的，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是这乱世的错……”

他看见了我眼里的不知所措与困难，他吭声，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憔悴的面容。

·

曾经的宋府两位少爷都已经不在了，在的不过是一具为生活费力求生的蝼蚁罢了。

哈哈哈……

哪有安宁，不过是乱世前的故作平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