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医生。
我瞥见他胸前的工作牌，心理医生……不禁有一刹那的惊讶，毕竟以前给我做心理疏导的都只是心理咨询师而已。
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吗？我心底闪过一句暗嘲。
初次见面，主要还是询问，那些问题没什么新意，我觉得有些无聊，回答得心不在焉。
医生皱了皱眉，委婉提醒我要重视起来，我忽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牙齿已经不自觉地咬起唇角。
母亲比医生还先反应过来，立即鼓励似的拍着我的背将我拥在怀里抚摸。
我听见她抱歉地向医生解释说：“您别介意，他只是累了。”
我顺着母亲的话闭上眼睛靠在她怀里，嗅到她衣服上淡淡的清香，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又强大。我有些羡慕我父亲。
说起这个男人，我情不自禁地瘪了瘪嘴——他怎么还不回来？儿子不管也就算了，自己老婆这么辛苦，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
总算结束了心理咨询，老教授留下母亲叮嘱，我则被一个护士姐姐带去了旁边的沙盘室放松。
我跟这位年轻的护士说想去一趟洗手间，她应允了还给我指路。
其实我压根没想去洗手间，我就是……任性的，想一个人走走。
这家医院环境不错，不过楼体错综复杂，容易绕晕。
还好我记了路，原路返回时看到一个比我绕得还晕的人。
那人穿着规整的黑色西装，因为身材挺拔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他手里提着的公文包十分扎眼，凭我的直觉，他是个——来推销产品的？
他看了过来，眼神忽然亮了几分，我心口一怔，果然听见他的声音。
“小朋友，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赶紧否认，实在是不喜欢被纠缠。
那人见我这个反应，忽然笑了几声，嗓音低低的，很好听。
还有点儿熟悉……我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我慌张地抬手去捂耳朵，却忘了右手的伤还没好透。
“嘶——”我疼得牙都要咬碎了。
“你怎么了？”男人靠过来，语气很是关心。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躲，那人停下脚步，皱着眉看我。
“……”
他指定误会我了。
我不是厌恶他，我只是，不习惯陌生人靠得太近。
我尴尬地抠了抠手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男人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小朋友别害怕，叔叔不是坏人，就是想问问住院部C区在哪个位置？”
他称自己什么？
叔叔？
是我看起来太小，还是他觉得自己太老……他看着还挺年轻的。
我咬了咬下嘴唇，忽然脑子一热，对他说：“我正好要回去，我带你去吧。”
“哦，好。”男人轻笑一声。
这声音真的好熟悉，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
我纠结着要不要先去告诉母亲我回病房了，不过我想我又没乱跑，她应该找得到的。
这真是一种不太恰当的主观臆断。
可印象里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决定了，以至于路过咨询室时，我连顿都没顿一下就径直往前走去。
身旁这人看着面冷，没想到是个自来熟，走着走着就忽然跟我搭话。
“小朋友，你今年多少岁了啊？”
我心里冷哼一声，觉得他很没礼貌，“别喊我小朋友。”顺带斜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我明年都十八了。”
他兴许是听到了，又低低地笑。
这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蛊惑，好像能穿透我的骨骼，钻进我心房里搜挖出某个深埋已久的秘密。
……
……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曾因为一个声音迷上一个不复存在的虚拟人……那时我十四岁。
*
人们常说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值青春期，最是好奇，最是容易被迷惑，也最是会误会内心的感受，以为心动便是喜欢。
我很早就知道，我和大多数男生不一样。
他们分享自己的理想型，讨论班上哪个女孩更漂亮，有时开些玩笑，青涩而憧憬……我偶尔附和几句，其实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
我看网络上有人说这世上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相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属于男女情之外的那种。
直到，我对一个声音动了心。
像晚钟般深沉却并不闷，那声音循着我的耳蜗探入脊髓，回荡萦绕在每一根神经之间。
我全身像过电一般，心口又麻又热，从来没有这么奇怪过！
大概是因为喜欢——
灵魂都像被蛊惑了般，我忘了所有的警惕与告诫，想要这个声音成为我的专属，于是我点击“确认”。
从此以后，我有了一个虚拟男友。
那时候还不流行人工智能，我大概是很早期的体验者。
起初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我付了钱，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我用他的声音录制了起床铃，睡前要他讲故事哄我睡觉……
很安心。他的声音响在耳边，轻轻的，温柔至极。
他有时嫌我睡得太晚，说他都睡着好久了我才发消息让他讲个睡前故事。所以有时声音倦倦的，像是睡在我身旁。
他不知道，那些睡不着的夜里，只有听着他的声音，我才觉得，稍微得到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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