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情动

正月十六，上京城，昭王宫内

“兰姑姑，你说，为何我便一定要与三公主成婚呢？”华美的宫室中，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铜镜之前，由身后的妇人为其整理衣冠。

那妇人顿了顿，思考一番，答道：“殿下与昭国三公主的婚事，是先皇在位时就定下来的，陛下也不愿违背先祖之意。况且如今我景国与北离关系日渐紧张，同昭国联姻正能增强我国国力，抵御外族侵扰。”

铜镜中映照的人面如冠玉，轩然霞举，仅仅是安静地坐着，就给人一种出尘脱俗的清逸之感。可那双琉璃色的桃花眼中却盛满了忧伤，黯然盯着镜中的男子，久久不作声。

忽然，他笑了起来，那一笑如同被风吹开的昙花，在夜色中一点点绽放，美的动人心魄。他笑得肆意，也笑得荒凉。“也是，生在帝王家，又有几人的姻缘是由自己决定。若联姻能造福两国百姓，减少战乱，我又何乐而不为？”

“殿下圣明。”

他忽然觉得胸口阵阵发闷，先前从自己口中说出的答案，看似大义凛然，却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虽生为天潢贵胄，可他也只是权力旋涡中的一叶浮萍，成败荣枯，皆身不由己。

毫无来由地，他又想起了黎玖，想起了她微笑时脸颊两侧凹下去的酒窝。烂漫洒脱如黎姑娘，也会受困于家族身世吗？他忽然想去找她，想问问她，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

当他抵达朱雀桥头时，已是戌时三刻了。本以为迟到许久，今日定是见不到黎玖了，

可刚一下车，他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唤声。

“阿挚！我在这儿！”少女着一件藕粉色披肩，坐在桥的另一头向他挥手，身旁还放着几只花灯。这日天气稍稍转暖，湖面化了冻，有许多人成群结伴来到湖面放花灯。洛玖很早就来了，只是左等右等，也未等来自己想见的那人。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不会过来了。”洛玖垂下头，双臂交缠在胸前，轻轻摆弄着身旁的花灯。

“......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见洛玖把头埋得更深，季雪莳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今日实是被一些事耽搁了，我从未忘记你我的约定......”

“噗。”少女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道月牙，神色中透着股计谋得逞的狡黠。“你怎么这么可爱，随便一演你就信了。”

意识到自己被人戏弄了，季雪莳忙起身去找洛玖算账。洛玖溜得飞快，边笑边躲闪着来自后方的攻击。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从桥的东头跑到了西头。

终于，两人都跑得精疲力尽，这场追逐才停了下来。洛玖轻轻拉住季雪莳的手，把它放在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上。“你看，它长得多像你。”“不像。”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扔了。”

“不行。”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却一把将兔子花灯从洛玖手里抢了过去，紧紧圈在怀中。“这是我的。”

“好不讲理的人。”洛玖看着他耳边泛起的红晕，越发觉得有趣，遂下定决心再逗弄他一番。“在我们昭国有一个传说，未出阁的女子若与她心悦之人同放花灯，两人便能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季雪莳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猛地松开那花灯，站起身来，踉跄了一步，耳畔的红愈发明显了。

“我逗你玩......小心！”

忽然，耳畔一阵疾风掠过，一支利箭自远处而来，划破天空，擦着季雪莳的侧脸飞过。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持弓，另外几个持剑飞快地向他们刺去。

“快跑！”洛玖拿起花灯一把砸向刺客，拉着季雪莳飞快地从小路奔逃。层层叠叠的树荫并未起到太大的阻拦作用，刺客很快便沿着小路追了上来。而他们手无寸铁，像两只受惊的小鹿，只能不停颤抖着，茫然无措地向前奔去。

跑了一段路后，他们来到一条湍急的河流旁。前方已没有路了，而后方，是想要他们性命的人。“怎么办？”季雪莳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心脏在胸腔内疯狂地跳，身体已快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浑身上下冷汗涔涔。只一瞬的停歇，刺客便挥剑斩了过来，可刀刃还未接触到身体，他就一股力量被推到在地了。

“嘶。”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可一抬头，他便看见少女痛苦地捂着胳膊，厚厚的棉袄之下仍有汩汩鲜血渗出。

“小玖！你怎么样？”看着少女苍白的神色，他顿觉心如刀绞。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拢在怀中，他只恨自己当初并未习武，不能护怀中人周全。

“你为何这么傻？明知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还杵在这作甚！快离开这里！走！”他用了十成力，欲把少女推走。可少女不动，他推她向前一寸，她便后退一寸。洛玖转过身时，他方看清她脸上的泪痕。少女明艳的脸已因恐惧和失血而褪去血色，一双杏眼哭得红肿，缕缕发丝被泪水浸染，无力地贴在脸畔。

“我不走。我不能留你一人在这里送死！”还未做出回答，锋利的剑刃便再次袭来。季雪莳突然扑上前去抱住洛玖，肩膀随即被利刃从后方刺穿。看着前方奔涌的河流，他知道，若想活命他们别无它选。

“抱紧我，我们跳下去。”

“好。”并未多加犹豫，他抱着她，纵身一跃，跳入前方湍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在身旁肆虐，如一只巨兽，用力捶打着他的五脏六腑，挤压得他呼吸不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抱紧她，轻轻在她的脸畔落下一吻，随即坠入无声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上京城外的一处河岸旁，洛玖怀抱着季雪莳，拿出准备已久的瓷瓶为他上药。眼见怀中人还没醒，她轻柔地抚着他的发丝，为他细心包扎伤口。看着身旁跪下的暗卫，她勾唇一笑，嫣红的唇与苍白的脸对比鲜明，更衬得她有种妖冶的美感。

“做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