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枫林下的挚友

“真的?”黄楼明听见这话，一下子又大病初愈了。

“她吃过你给的糖了，放学后见。”凤莹只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怀疑凤莹只是为了让他振奋起来而采取的措辞，他时常对这些事情有着与生俱来的怀疑。但至少是一个回应，这个回应足以让他恢复光明。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看来他确实找到了可以定夺大事的军师。

风急雨骤，愁云散去，迷雾拔开，凉意几许，从袖间袭来已见几分破晓生机。

对黄楼明来说，那是让人充满希望的天明。于是那种等待时间从指缝流过的煎熬也在这种情形下，消失殆尽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公共大厅作为会见地点。黄楼明心里也暗自感激这种心有灵犀了。

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了树林间，平分了这缕射线，一半折射在地面的水渍上，映出拿柔和和橘黄色的微弱暖光。那些小花被打落的花瓣，也散发着弥留的沁人心脾的花香。路上堆积着许多被冲刷出来的泥土，他们都不可避免地粘在了鞋子和裤腿上。

“走吧！”凤莹在前面带路。

他们出了学校后，一直朝着生产钢筋的工厂向南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和他们相背离。

转过羊肠小道，就望见一望无际的花海，定睛一看，原来是秋稻在风中摆动着身体，一块晶莹剔透，在青山绿水间呈现如翡翠式宝石般异丽的湖。傲然地生长于这里。与它同在的是湖底那些平素不会出来见面的鲤鱼和乌龟。

农田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叟已经拿着镰刀开始收割水稻。羊肠小道像是这个巨大背景下一条蜿蜒盘旋的线，从杂草丛生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变成了沙路。

越往上走，两侧红了半边的枫树就越来越多，在远处青山模糊的轮廓下，几只大雁从北方飞来，倚立于红叶枝头上。星星点点的林间小屋，就隐蔽在这飞云之下。

黄楼明第一次看到，这伴随着晚霞而来的山林水野，忽觉自己不过是天地之间的沧海一粟。

这种让眼睛都为之迷乱的美景，是自然给予自己最大的馈赠。

接下来不出意外，那其中有一间就是沈臻的家。

“你就在这里看着，我去就行了。千万别让她看见你。”

“为什么，来都来到这里了。”黄楼明小声的说

“人家要是不愿意见你呢？以她的性格，不会一声不吭就不来学校的。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凤莹最看不得别人失落，忙说“反正附近有这么多景色，你随便转转吧。”

黄楼明此刻对凤莹早已言听计从，坐在山坡上，看着像书本里所言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流云山光。

这是一个古村落群，一切都保留着最原始的乡村面貌，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用红砖堆砌起来的平房。在左后上方开了两个通风的小窗，用砂纸把他们隔开，防止雨的侵入。家家户户都少说有两只以上的家禽。屋顶上全盖上了“人”字形的黑色瓦片，每天烧起柴火后，就从上方的烟囱排除，时间一长，上面积累了一层层烟灰。

“沈臻，沈臻，我是凤莹，你快出来”凤莹还未到门前，顺着雨水从屋檐旁悄悄滑落的小路，高声喊着。

沈臻此时正在鸡圈里收集鸡蛋，带着很剧烈的咳嗽，一边要清理他们所遗留下来的粪便。

听见朋友来访，望见自己手上的肮脏，以及翻起袖子的模样，都是她在外人面前从未展现的，突然涨红了脸。

“我等一下再见你”跑回屋里去了。

顷刻间，她又从屋里走出。手上的污迹和汗水全都荡然无存了，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和儒雅。

“凤莹，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沈臻一和人交流，就会有一种始终浮现的，弧度并不大的笑容。这种笑容，可以很好的隐藏她的喜怒，将这些全部集中在那双眼眸上。

她手中正拿着一盒黄楼明的糖，在她轻飘的衣摆下，似乎沉重了起来。“这个你还给他吧，我已经吃过了。”

“那你原谅他了吗？”这是凤莹所期待的回答，同时也是黄楼明所希望听见的回答。几乎可以说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没有，虽然他已经送了我这盒糖，但是我依然原来不了他，简直是非君子也的小人之道。”沈臻不快的说着，随即抓了一把石子一颗一颗的扔了出去。

但凤莹心里却疑惑起来了，像沈臻这样看起来像是富贵之家出来的人，本应该在城镇里面生活，怎么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呢？她一向习惯将疑惑变成答案，于是询问了起来。

她说完后，看到沈臻脸上的表情和黄楼明那种精心隐藏的内心世界被人闯入进去的惊讶，更像是忐忑慌张。

“我从没见过我爸”沈臻那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也如同晚霞落幕一样消失了。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了陪着我长大的是爷爷奶奶，还有这些小鸡们，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经常听别人提起我爸，但从没见过他。”

等凤莹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时候，发现沈臻已经呜呜地哭起来了。压抑已久的心绪终于抵挡不了突如其来的关心，凤莹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沈臻抱住他，呜咽地抽泣着。

“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

“是我情绪不好”刚哭过的呜咽声音，和泪水浸润过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媚动人，那是凤莹第一次感受到沈臻那让人心疼的故作坚强背后的脆弱。

这一幕，全被在后面观望的黄楼明尽收眼底。

“沈臻，来吃玉米了！”一对满载而归的老夫妇，高高地举起几个捆绑在一起，肉粒饱满，迸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走在前头的老者年逾古稀，岁月给他披上了满头银白的细发。看上去和蔼可亲。

这是沈臻的爷爷，沈一忠。

后面那位年近半百的妇人，时光没有对他进行过分的摧残，为她保留了一头乌黑但已经不发亮，看上去也已经软榻的头发。这是沈臻的奶奶，陈氏。

“咦，凤莹也在啊。那就一起来吃吧。”沈一忠始终和蔼的说。

“沈伯，你见过我吗”。凤莹发觉老者对于世事的洞察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他内心深处一直敬佩着这样有渊博智慧的人。

沈一忠递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玉米，平静的说道:“我从没见过你，但听沈臻说过，他认识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孩，是大圆附近饭馆的女儿，而方圆积累的饭馆，不过几家余下两家无儿无女，自然只能是黄淡金的女儿了。说起来我几年前还去过几次呢，你爹为人诚恳，做生意也诚信如此下去，定能财源广进。”

“是的，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您真是一位有趣的老人家”这一番话让凤莹觉得不虚此行，也能管沈臻身上有着她所不具备的气质。

“哪里哪里，对世事了解的再详细也不过一生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罢了。”

沈一忠摆了摆手“那些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肆意也早已远走了”

如此安然自如，绝非沉稳所能表现出的力量，那种似乎已经掌握了世界真理的，是历史的痕迹，还是早已看破红尘，这种与衰老向抗衡的内在究竟是什么呢？凤莹在天真懵懂的学生时代陷入了伴随一生的思考。

天边最后的云彩也走了，山坡上的风比其他地方都要清新，他们所吃的玉米，被金黄色的月亮照耀着。陈氏往火炉里放上备好的木柴，里面冒出蓝烟后就开始烧起来了，火光映照着他们年轻或者衰老的影子，不受任何外物的侵扰。

月儿明，风儿轻，本是观光赏月之时，凤莹突然问沈一忠能不能带走一个玉米？沈一忠应允了，还让他多拿几个，说以后也要经常来吃他的玉米，他和沈臻一将挥手告别，在月色下离开了 。

等到离开了他们的目光，他才急忙的四处寻找“二愣子，二愣子，你在哪呢”

“小莹，我在这呢！”凤莹一看，四下无人。

“这呢，树上!”黄楼明正依靠在粗大的树枝上面，朝她挥了挥手，笑着说。

“你到那上面干嘛了？快下来”凤莹现在一想，他这种天生好动的性子，幸亏刚刚没带他一起去。

黄楼明在黑暗中穿梭，没过几秒就成两三米高的树枝上窜下来了。

“拿着，给你的玉米，这可是我厚着脸皮要的”。黄明似乎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和他发生什么口角的人。

想到这里，又觉得他就是个真挚的“傻子”。

“正好我也饿了，不过你就真的把我给忘了啊?”黄楼明真的饿了，吃起来都狼吞虎咽，嘴里堆满的玉米粒，让他说着话都快流出口水，语言已经含糊不清。

“都怪你，不扔小石子提醒我。”凤莹实在找不到可以为她开脱的理由了。

“以前玩的忘记了的时候，你不是都朝我扔小石子吗?”

黄楼明忍俊不禁，这种童年幼稚玩闹所产生的肉体疼痛，到了今天竟然谁也没有忘记，成为了他们都陈年追忆了。

“以后不会了，人家沈臻都说了不喜欢非君子也的小人，小人才搞暗箭偷袭呢。”

他将这句偷偷从后面听了的话，当做了一个可以信奉的真理 。

“一见枫林鬓红霜，知音难觅似月光”他突然感慨到。

“今生何谓红尘广，但愿回眸人群故人往。”

凤莹也不甘示弱，思衬几秒后也补上了一句。

“好诗！好诗！”黄楼明拍手相好，赞不绝口

“这里还有一个玉米，吃吗?”凤莹举到了头顶

“吃！”黄楼明一把夺了过来

“真甜”两人吃着玉米，在月光的照耀下悄然远去，只剩下越拉越长的影子，拉起了线。

从此以后，他们成为了真心要好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