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地回来的路上,车内原本凝滞沉重的气氛仿佛被窗外愈发灿烂的阳光涤荡一空。
林梓一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再紧绷,指节放松地搭在上面,偶尔会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来看陈子溪一眼。那眼神不再布满阴霾,而是像被水洗过的晴空,带着一种卸下沉重包袱后的释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依赖。陈子溪迎上他的目光,回以一个温柔而鼓励的微笑,心中那份因他伤痛而起的揪心,也慢慢被这种共同面对后的轻松所取代。
回到那间不大却充满两人回忆的出租屋,仿佛有什么微妙的东西悄然改变了。如果说之前这里的氛围是惊喜突袭和情感冲动下的临时落脚点,那么现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被悄悄赋予了“家”的意味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小空间。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荷尔蒙的气息,更多了一种共同经历悲喜后、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安宁。
“饿不饿?我去做饭。”林梓一将钥匙放在玄关的小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转过身,很自然地问道,语气里是寻常的关切。他记得早上在墓地附近,她因为心情沉重,并没吃下多少东西。
陈子溪正弯腰换鞋,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眼眸睁得圆圆的:“你会做饭?”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或者说在她固有的印象里,林梓一应该是那种全身心扑在学业和项目上,生活技能约等于零的天才型人物。
“简单的会一些。”林梓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向那个小小的、只有几步见方的开放式厨房,从壁橱里拿出一条略显陈旧的深蓝色格子围裙,熟练地系上,“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总不能天天吃外卖,不健康也费钱。”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只是千百个寻常日子里的一个普通瞬间。
陈子溪跟了过去,倚在厨房窄小的门框上,静静地凝视着他。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围裙的带子在身后系成一个结,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腰身。他先是熟练地洗米、淘米,按下电饭煲的煮饭键;接着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番茄和三个鸡蛋,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番茄,然后放在砧板上,手起刀落,番茄被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打蛋的动作更是利落,蛋液滑入碗中,筷子快速搅动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午后偏斜的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专注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都在光柱中悠然起舞。
这就是……寻常夫妻般的烟火气吗? 陈子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像含着一颗即将融化的蜜糖,甜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四肢百骸。前世,她从未见过他下厨,甚至从未想象过,这个能在实验室里攻克复杂难题、在学术领域初露锋芒的男孩,在这一方小小的灶台前,也能如此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这种反差,让他身上那种“踏实可靠”的特质变得更加具体、更加迷人。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被端上了那张兼作书桌和饭桌的小方桌。面条雪白,金色的蛋花和红色的番茄交织在一起,汤汁浓郁,上面还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卖相虽然普通家常,但香气扑鼻。陈子溪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番茄的酸甜恰到好处,鸡蛋嫩滑,面条吸收了汤汁的精华,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好吃!”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由衷地称赞,然后便埋下头,小口却速度不慢地吃着,腮帮子被食物塞得微微鼓起,像只满足的小仓鼠。
林梓一看着她毫不做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眼底漾开了浅浅的、真实的笑意,连平日里略显清冷的嘴角都柔和地弯起:“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自己也拿起筷子,感觉这碗寻常的面条,因为对面坐着的人,而变得格外美味起来。
下午,林梓一需要继续处理项目积压的数据。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小桌上,很快便沉浸其中,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陈子溪则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窝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单人沙发里,整理自己的暑期资料,或者随手翻看从家里带来的闲书。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那边传来节奏平稳的键盘敲击声,和她这边偶尔响起的、清脆的书页翻动声。她偶尔从屏幕或书页上抬起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他的方向,看着他对着屏幕沉思时专注而认真的背影,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心里便觉得无比安宁和充盈。这种互不打扰、却又彼此感知的陪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滋养感情。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渲染成瑰丽的画卷。两人一起步行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讨论着晚上是吃清蒸鱼还是红烧排骨,哪种水果看起来更新鲜更甜。陈子溪会像所有恋爱中的小姑娘一样,趁林梓一认真对比商品价格时,偷偷将一两包自己喜欢的薯片或话梅扔进购物车深处。林梓一发现后,会转过头,无奈又纵容地看她一眼,眼神里写着“又被我抓到了”,却从来不会真的把零食拿出来放回货架,只是默默地心算着增加的开销,然后不动声色地调整购买其他物品的计划。这种带着小小“博弈”的琐碎日常,充满了真实生活的质感,是无论多少通电话和视频都无法传递的、带着体温的温暖。
晚上,陈子溪抢着收拾碗筷去洗碗。林梓一没有坚持,而是拿起抹布,在一旁擦拭灶台和水池。狭小的厨房空间,使得两人的活动范围不可避免地重叠,胳膊、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引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和唇角漾开的浅浅笑意,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甜甜的气泡。洗漱过后,他们一起挤在那张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实在不算宽敞的旧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看一部节奏舒缓的老电影。陈子溪会习惯性地、自然而然地歪过头,将脑袋靠在他不算宽阔却令人安心的肩膀上。林梓一的身体在她靠上来的瞬间,似乎有片刻的僵硬,那是少年初恋般的羞涩和不知所措,但很快,他便放松下来,手臂试探性地、然后越来越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更舒适地拥在怀里。
电影里具体演了什么情节,陈子溪后来其实记不太清了。她的感官被更直接、更强烈的讯号所占据——是他身上干净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爽气息;是他胸膛下传来的、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一声声敲击在她的耳膜和心上;更是这种被全然接纳、被温柔包裹、仿佛与世界隔绝开来的绝对安全感。她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在这样令人沉醉的氛围里,几乎要昏昏欲睡。
夜里,陈子溪睡在卧室唯一的那张床上,林梓一则坚持自己睡在客厅那张她白天窝着的、对于他的身高来说有些短小的沙发上。隔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夜晚的寂静将一切细微声响放大,陈子溪能清晰地听到门外他翻身的细微动静,以及那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这种物理上的近距离陪伴,仿佛一道无形的守护结界,驱散了所有独处异乡可能产生的陌生与不安,让她感到格外的踏实与安心。
短短几天的共同生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记忆里留下了无比深刻的烙印。这间原本只充满林梓一个人痕迹的小屋,此刻每一个角落都悄然刻下了两人共同生活的印记:洗手间洗漱台上并排摆放的、款式不同的牙刷;阳台上随风轻轻晃动的、她的碎花连衣裙和他的白色T恤并肩晾在一起;冰箱里除了他常喝的矿泉水,多出了她喜欢的果味酸奶和新鲜水果……这一切的发生都如此自然,流畅得像四季更迭,仿佛他们本就该这样生活在一起。
陈子溪近乎贪婪地汲取和享受着这仿佛是“偷”来的、充满了平凡烟火气的同居时光。她清楚地知道这很短暂,如同假期里一个格外美好的梦境。但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相处的细节,都像是一颗颗被瞬间凝固的、晶莹剔透的琥珀,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在这段亲密无间的日子里,她不仅在一点点了解林梓一不曾示人的过去,更在实实在在地、深入地参与他的现在。这种深刻的融入和体验,让她对他们共同的未来,生出了更加具体、更加真切的憧憬与期待。那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口号式的愿望,而是由无数个这样温暖瞬间构筑起来的、触手可及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