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并肩番外 5-46

帝尊平静了情绪，缓缓转话题道，“如今，你知道，这天条首戒乃是你母亲立下。吾想听听，你的看法。”

应渊垂目沉吟，帝尊看着他默默思索的样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笑，肃然道，“渊儿，吾此问，是在问应渊上神，青离帝君；而不是问，触犯了此戒的染青上神之子。此节，你可要明白。”

应渊举目望向他，眼中闪过醒悟。他微微点头，再次垂下了目光。帝尊甚有耐心，只看着他并不出言打扰。

【舅舅此言，是让我以天界帝君，和母亲同样的天界统治者身份，考虑此天条首戒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

过了半晌，应渊缓缓道，“舅舅，请恕我直言，仙神不得有情之规，似乎并不能防止类似情况发生。”

如万年来教导他政务时一样，帝尊鼓励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应渊接着道，“情由心生，并非一条天规即可控制，动情乃人之天性本能，仙神也是一样。对母亲这种情况来说，即使当时既已有此天规，也不能保证我…… 父亲无法盗取七曜神玉。然而，我的母亲即使已经情根深种，依然以天下苍生为重，坚持本心，并未迷失，这是她本身心志坚定，和有没有天规并无关联。当日，丝璇被人利用，因情失智，做出背叛我天界之事，铸下大错。她至死都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认为天规无情，然而其实，她该被惩罚的，是私传消息法器，与魔族勾结，背叛天界的行为，而不是动情本身。此天规，也并没有防止此悲剧发生。”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 动情与否，外人其实难以辨别，也很难找到证据。如桓钦和陶紫炁，双双犯下情戒，天界却未能察觉，他们也并未因此得到惩罚。天界并没有切实可行的措施来追踪仙神是否违反此规，则此规很难真正执行和强化。”

他目光与帝尊对视，神色间微微流露出一丝扭捏，却鼓起勇气接着道，“所谓‘动情’，是个渐进的过程，从哪一个时间点开始，同僚之义，朋友之情，转化为了男女之情，很难衡量，连当事人自己，也未必清楚。那么，定义‘动情’就是个很模糊的标准。判罪标准不清晰，如何量刑？就算我坚决要恪守天规，也无法真正分清，自己…… 是何时开始，触犯了此戒，待意识到，已是…… 再难自禁…… ”

帝尊看着他微微垂头，露出不自在的样子，轻轻一笑，“看来，吾的渊儿，如今是真的尝到情滋味了。”

【渊儿，吾很高兴你能独立思考。然而，吾还是要借此机会，好好教育你一番……】

见应渊脸上愈发泛起红晕，帝尊咳嗽一声，严肃了神色道，“昨日，你说，你自忖可以撑过情罚，压制冰锥，所以，你希望以你一己之身，受双人份情罚，然后，二人光明正大相守。此言，根据目前的天条来说，似乎顺理成章，并无破绽。然而，吾对你此言，深感失望！”

他最后几字，已是非常严肃，带上了斥责之意。应渊脸上的红晕立刻褪去，看向帝尊，神色惶恐，等他解说。

帝尊神色凛然，“你第一错，错在认为，你可以替灵悦受情罚。你身为天界执法者万年，自然深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循环，乃是天道。谁犯的戒，谁受罚，这是我天界亘古不变的规矩。若是人人犯戒都可由他人代之受罚，则我天规又有何意义？你说，你曾以桓钦应允你宫中的小仙侍‘代替’她姐姐下凡历难为由，允了她姐姐为你解毒，为何事情到了你自己头上，就犯和桓钦一样的错误？”

应渊脸色苍白，离座行下大礼，“应渊…… 考虑不当，因私废公…… 但是…… ”

帝尊也起身离座，微微提高了声线，打断他道，“然而，和第二错相比，这第一错又不算什么了。”

应渊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跪在地上，只垂目听着。

帝尊任由他跪伏于地，转身踱了两步，负手铿锵道，“这第二错，是你自恃修为，仅考虑自身，未能公平地考虑所有人的权力和福祉。”

应渊抬头看他，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和不解。

帝尊也不回头看他，继续道，“你认为你与灵悦之情坦荡，无愧于三界，那么，你是否认为，所有无法撑过情罚之人，都不会有坦荡之情，都有愧于三界？照你这么说，只有你这种修为高深的上神，可以撑过情罚而不死，才能光明正大地与爱人相守；而没有此等修为的人，就不配拥有坦荡之情了？那么，动情岂不是成了某些人的特权？天规，怎么能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享有某种权力，而其他人，就只能被刑罚处死了呢？这岂不是天大的不公？”

应渊已经彻底愣住。帝尊转过身来，蹲下身与他平视，缓缓道，“以往，从未有人能撑过情罚，所以，吾也并未考虑此节，这是吾的错！而你，既然想到此事，本该提出此罚不妥，不公平。你却只想着自己修为高深，可以熬过此罚，就利用此节，达到自身的目的。如此行事，如何做我天界帝君？”

应渊的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哆嗦，“我…… 我…… ” 却无言以对。

帝尊缓缓出了一口气，手上加力，扶应渊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渊儿，所以，今日你一来，吾就说了，你昨日的方案，是你在不破坏天条，遵守天规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是维护天规的同时，达成你心愿的妥协。当你做那考虑的时候，是以天界普通仙神的身份，仰视天规，为你自己的福祉，做出的最优选择。但是渊儿，你不是普通仙神，你是天界帝君。你考虑任何问题，都不仅要站在普通仙神的角度，更要从天界统领者的角度出发，公平公正地考虑所有人的利益。”

应渊深深呼吸，抬手行下礼去，“应渊一叶障目，仅考虑自己私欲…… 应渊…… 谢帝尊教诲！”

【帝尊，舅舅，您说的对。我确实只考虑了自己，只因我自己修为足够，就认为只要撑过了情罚，就可以算是没有违反天条，而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却从未考虑过，如果别人也想享有此情，该怎么办…… 】

帝尊点头道，“所以，吾今日，告诉你此天条的由来，又让你以帝君的角度，发表看法。你并未因此戒是你母亲所立，就盲目信服，而是认真思考了此天规的合理性、必要性，以及可操作性，这才是你以天界帝君的身份，做出的客观公正的判断。你能做出如此分析，吾心甚慰！”

应渊神色震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帝尊，不知该如何接话。帝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伸手示意他回座。

二人再次相对而坐，帝尊娓娓道，“这些年来，情罚很少动用。丝璇之事，证据确凿，且她确实因情失智，行为失矩，吾惋惜之余，也觉得她罪有应得。然而，吾这几日翻阅桓钦当政时的记载，发现有两位仙官偷偷相恋，被人发现，那二人尚未等到判决，就双双跳了了无桥…… ”

他轻轻一叹，“此事，大概是发生在你栖身地涯的那几日，所以，你也并未介入此事。吾得知之后，立刻调阅了二人的履历，询问了二人的上级和同僚，并未发现此二人有何有失职守的行为；此二人，除了'动情'，并没有别的可以指摘之处。如果当时此事报到吾的案前…… 吾… 会很为难…… 吾本就在考虑这情罚一事。渊儿，你说的有道理。此事，本就难以追踪。此时，天界上下，也许有不少人已经犯戒，而我们根本无从得知。而且，哪些行为算是犯戒，哪些行为不算，很难界定。既没有切实有效的监督机制，又没有清晰明确的判罪标准，此项天条，限制了仙神公开的婚姻嫁娶，而其他方面，除了给大家极重的心理负担，并未能切实有效的执行。丝璇之罪行，清晰明了，自有背叛天界的律法给她定罪，加以处罚。而又有几人，会如你这般，主动坦承触犯了情戒呢？”

他最后这句话，已是带了调侃的笑意。应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试探着道，“帝尊…… 舅舅的意思是…… ？”

帝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认真地道，“天条律法，可以限制行为，却无法限制人心。吾认为，仙神不得有情的天规，不妥，可废。应渊君，你觉得呢？”

应渊的神色从震惊到醒悟，抬手行礼道，“帝尊，应渊认为，天界应该情理兼容！”

帝尊微微一笑，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道，“既然你我已就此事达成共识，明日吾下明旨，废除此天条。然而渊儿，你自承触犯情戒之时，此天条并未废除，那么，这罚…… ？”

应渊神色又紧张了起来，急道，“帝尊，应渊愿意接受情罚！但灵悦…… 还请帝尊…… 网开一面…… ”

帝尊抿着嘴，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道，“灵悦？你不是说，她从未明言么？你又很是笃定，如果吾派人去问她，她绝不会承认。那么，吾岂可因你指控她动情的一面之词，即毫无证据地给她定罪？”

应渊微微歪头，瞪大了眼睛，又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帝…… 帝尊，舅…舅…… 您…… 这是在逗我？】

帝尊转开了目光不去看他，微微咬唇忍着笑，接着道，“至于你…… 你可曾有越轨之行？可曾…… 行过男女之事？”

应渊俊脸立刻涨的通红，连连摇头。

帝尊故意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不以为然地道，“吾说过了，任何律法条款，只可规其行，无法规其心。既然你并未有切实的行动，按照情戒那模糊不清的标准，说你并未真正触犯情戒，也无不可。丝璇当时…… 可是珠胎暗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