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并肩番外 5-37

身处衍虚天宫的花园，应渊正在沉醉地抚琴，灵悦的气息就在自己身侧，内敛却又安祥抚慰。琴弦发出清澈的音韵，琴音如天籁，纯净而高远。他的周围，和他朝夕相处至少千年的仙侍们，脸上洋溢着敬仰钦佩之情。

渐渐的，灵悦的气息消失了，而众仙侍的脸孔变得僵硬冷漠。应渊心中困惑惶恐，琴音似乎渐渐失去了灵感，变得机械而冰冷空洞，仿佛那本如自己手指延伸的瑶琴忽然再也接收不到他的情感倾注。

画面一转，他在悬心崖，摇着小扇子的北溟仙君面前，戏谑地调侃着，“本君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带着仙君一起作弊，真是惭愧～”

他和桓钦并肩漫步在天街上，在和煦的阳光下，讨论着魔族奸细的沟通联络方式。他轻描淡写地一笑，略带讥讽地轻嘲道，“为了你好，不赌。”

画面再次转动，一片无垠的沙漠之中，炙热的风沙肆虐。与他共守三界，灼艾分痛万年的三大帝君，渐渐消失在遮天蔽日的黄沙之中。他无论怎么喊怎么叫，也发不出声音，无论怎么努力前进，奋力伸手，也无法接近他们分毫。他开始感到窒息，喉咙中充满了无法吞咽也无法释放的哽咽。

他数千年来亲手操练的精锐部队，八万天兵天将穿戴着被风沙掩去了光泽的铠甲，舞动着天罡戟。他们是天界、是青离帝君的骄傲和倚仗，然而现在，他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无形的力量拉倒，沉入黄沙之下，无声的哀鸣回荡在战场上。他无法阻止他们的消失，更无法挽回他们的生命。他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却无法阻止这个残酷的梦境。

仿佛在遵守这梦境的固定程序，那庞大的九尾蛇缓缓升至空中，凶猛地盯着他，口中发出可怕的嘶咆。它的眼中充满了仇恨，忽然那兽眼变成了熟悉的桓钦的眼睛，仿佛是在向他发出讥讽的嘲笑。它扭曲的躯体释放出极强的火焰，散发出灼人的热浪，那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火毒发作的极致苦楚似乎再次袭来，即便他明知这是在梦中，依然难以承受。

他拼命试图离开这噩梦，让自己摆脱这痛苦的回忆。然而，那庞大的九尾蛇继续向他逼近，众兵将的悲鸣和痛苦的呼号再次充斥他的耳朵，深深的绝望包围了他，仿佛再次被困在那无妄之火的地狱中。

他用尽了意志力，狠狠咬着嘴唇，切实的疼痛终于让他强行挣脱梦境的束缚，意识回归现实。他大口喘气，心跳如鼓，汗流浃背，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青离殿内室只有一灯如豆，甚是昏暗，影影绰绰之下，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正感到梦中被死死闷在胸口心间而无法涌出眼眶的泪水终于缓缓从眼角滑落，就听到灵悦的声音轻轻地在屏风外唤道，“应渊君，你…… 我可以进来么？”

深切的感恩之情滑过他的心，他努力控制着声线，却依然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和急切，“快过来！”

她的身影轻灵地闪到了床边，内室的灯被稍稍调亮了一些，映出了她澄净的双眸，此时带上了焦虑担忧和心疼。她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手，似要开口安慰，却又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安慰，半晌才迟迟疑疑地说出一句，“应渊君，我…… 在这里陪你。”

应渊不顾胸口的憋闷和全身发软，一下坐起身来，搂她入怀。感到她的手又开始轻轻抚摸自己的后背，那熟悉安抚的感觉很快就抚平了他身上不由自主的颤抖。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入带着她馨香的气息，调匀呼吸，借着这抚慰温暖的力量，让自己尽快镇静下来。

她一言不发，一直到他呼吸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勉强松开手放开了她，才轻声道，“应渊君，你身上都湿透了，换件衣服可好？”

他微微一惊，才觉自己身上寝衣果然已经被冷汗浸透，身型尽显。他深感尴尬，忙抬手捻诀，迅速自行换了一件干爽的寝衣。

灵悦微微松了口气，往他手中塞了一杯温水，又取出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他依然覆满细小汗珠的额头，轻声细语道，“应渊君，看来昨夜你是太累了，才没怎么受噩梦侵扰…… 还是不可太过乐观，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应渊饮了一口水，阖目感受她轻柔地碰触，轻声道，“本君…… 我…… 头痛得很…… ”

手上的水杯被取走，他又被她放倒在枕上，她温软的手指按揉上了他的太阳穴，“应渊君，我帮你揉揉，很快就会好的。你还是尽量接着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每次噩梦惊醒之后的头痛欲裂之感果然很快就舒缓下来，心神安定之后，积累了多日的疲累困倦远非仅仅一夜的安眠即可恢复，此时又排山倒海地翻涌了上来，很快他就再次昏昏欲睡。然而，他想到一事，于是模糊不清地问道，“你…… 为什么没睡？是被我…… 我…… 吵醒的么？”

她轻声道，“不是。你从没在梦中发出过声音…… 只是，每次你入睡大概一个时辰，就会开始惊悸不安…… 我…… 我本不该离开的…… ”

他渐渐模糊的意识里暗暗接了一句无法出口的乞求，“那就请不要再离开…… ” 之后，就陷入了安眠。

【这噩梦…… 仿佛有固定的程序，明知是在梦中，却总也无法逃离。】

第二日上午，灵悦依然做出一副被帝君强行撵出寝殿回房休息的样子，直到午后申时才又回到寝殿“监视”帝君。晚间给桓钦回话时，只做出帝君非常强硬，自己实在无法做到不离身地“监视”的惶恐样子。桓钦装模做样地骂了几句“无用”，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挥手令她离开了。她心中惶惶，知道这家伙八成要出招了。

应渊听了她的惴惴不安，却只轻轻一笑，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他不能怎么样的，无非就是试图消耗我的仙力体力，从而探查我到底有没有隐藏力量。此事，你到时候不好出面。我已经告诉陆景了，你只知道就好：他要怎么对付我，我们只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可。”

第二天早上，灵悦还没来得及“被撵出去”，轻昀就在寝殿外火急火燎地报，“帝君，太幽星君有急事求见！”

陆景阻止道，“轻昀，帝君尚在静养期间，恐怕无力处理公务…… ”

轻昀并不理会，继续朗声道，“帝君，太幽星君说，神庙基柱有重大损毁…… ”

应渊嘴角上扬，眉毛轻挑，微微露出讽刺的微笑，对灵悦做了个，“看，果然不出本君所料”的表情，就做出一副严肃急切的表情，猛地打开殿门，对轻昀简单道，“本君立刻去见太幽。” 说着，就当先大步向宫门口走去。

眼看轻昀急火火地跑到帝君身后紧紧跟随，灵悦和陆景交换了下眼色，一起跟上。

太幽星君见了帝君，立刻行礼道，“帝君，巡逻的天兵偶然发现神庙基柱有重大损毁，岌岌可危，基柱事关…… ”

应渊手一抬，打断他道，“不必多言，头前带路。”

他虽口中说着头前带路，其实他当然并不需人带路，早已当先向神庙走去。太幽刻意观察他的脚步姿态，只觉和往日一般无异，面上已是带了忐忑不安。

一到神庙，一队天兵已经守在基柱边，一见自仙魔大战以来就未曾公开露面的青离帝君现身，都神色激动，齐刷刷地行下礼去，“拜见帝君！”

应渊心中更有把握，脸上露出怀念却又苦涩的笑容，轻轻挥手道，“大家平身吧。”

他也并不多言，感到太幽、轻昀、陆景、灵悦均已到位，心中微微冷笑，面上却露出担忧焦虑之态，伸手运出颤颤巍巍的仙力去探测那基柱状态。他早知此柱在仙魔大战时被玄襄指挥着九尾蛇所伤，当时自己在凡界已经尽力修补，倒一直没想到来神庙检查一下。如今，他发现颜淡曾试图用菡萏真气修补，勉强稳住了此柱，却并未彻底修复，显然也没有上报。他心中喟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视天规如无物，却又颇有几分天赋才气的丫头。凭五百年有一搭没一搭的修行，能把基柱修补成这样，也是真的不错了。只希望她历难归来，能成熟一些，把她的天赋资质都发挥出来。

他微微沉吟，就做出一副感叹不已的样子，叹道，“这是本君宫中的仙侍颜淡，强行尝试修补在仙魔大战中被魔族损毁的神庙基柱，未能完全修复…… ” 他轻叹一口气，微微转头道，“陆景，回头去慎刑司记录，衍虚天宫仙侍颜淡，擅闯神庙，历难归来之后，与擅闯天界禁地地涯一并按律论罪。再去告知天史官，四叶菡萏仙子颜淡，耗费功力修补在仙魔大战中被魔族损毁的神庙基柱，暂保天界安泰。”

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沉稳地道，“此事由仙魔大战始，且曾由本君宫中仙侍修补，如今本君是这九重天上唯一的帝君，修好此柱，责无旁贷。”

他缓缓抬起手来，金灿灿的仙力就从他指尖源源不断地推出。太幽看着，忍不住向灵悦瞟去，见她神色凝重，似带疑惑，心中默默掂量。

然而，那看上去浑厚的仙力只维持了片刻，就开始剧烈地震颤。帝君的手抖得厉害，神色凝重，完全不是往日里举重若轻的样子；再过片刻，他已经紧咬嘴唇，很快唇间就渗出血来。众兵看在眼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好几人立刻急得跪拜下去，“帝君，请保重神体啊！”

显然，就算帝君脑子里没有“保重神体”这根筋，也撑不下去了。他身子摇晃，手上的仙力黯淡无光，断断续续，很快，就直挺挺地昏倒过去，被近侍陆景扶住。他火急火燎地道，“帝君！您怎可于如此虚弱之时，强行消耗仙力！天界虽然只有您一位帝君了，可是还有帝尊啊！”

他抬起头望向太幽，失态地吼道，“太幽星君，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禀报帝尊！帝君为补神庙基柱，再次昏迷！请帝尊助帝君完成心愿，修补基柱。否则，恐怕帝君醒来，立刻就会再来，这样下去，他的神体，如何撑得住？！”

众天兵一听，确实如此！帝君好不容易才从那听着就吓死人的九尾蛇火毒死里逃生，要是再为补这基柱有个三长两短，这天界可倚仗谁呢？帝尊也是上神之体，功力深厚，没伤没痛的，补个基柱，绝对理所当然啊！更不用说，他老人家历来对应渊帝君关爱之极，定是不会坐视他如此消耗自己。

众人心有灵犀，连商议都不用，只互相一个眼神，立刻又齐刷刷跪下去，“请太幽星君禀请帝尊，来修补神庙基柱，以完青离帝君心愿！”

太幽不知所措，却又无法辩驳，只好磕磕巴巴地说，“本君… 本君不知帝君神体尚如此… 如此虚弱！本君这就去禀报帝尊！”

陆景故意没有传轿辇，高调地把“昏迷不醒的”青离帝君背回衍虚天宫青离殿。只不到半个时辰，全天界都听说了此事，众仙立刻群情激昂，纷纷到玉清宫门口，向帝尊请命。请帝尊出手，修补好神庙基柱，以免青离帝君继续消耗自己，无法痊愈。

【太幽星君也许并不知情，只是为他“帝尊”的身份所用而已……？否则，他会蠢到留一队天兵在此为我说话吗……？至于轻昀嘛…… 】

待晚间灵悦再到玉清宫时，就见帝尊神色疲惫，只问道，“如今帝君如何了？”

她神色微带担忧，“帝君此次强调仙力，用力过猛，损伤极重，一直不省人事，恐怕…… 要昏迷个几日。”

帝尊神色痛惜，道，“既然他不省人事，你给我盯…… 照料好他，如今他不能强令你离开了吧？给我从早到晚都看好他，再不许有什么意外发生了！什么时候他醒了，立刻来回报，快去吧！”

灵悦却道，“帝尊，您修补好了基柱，定也损伤极重。小仙既然是您的医官，为您调养神体，责无旁贷，还请帝尊允许小仙为您探查诊脉，好开调理养护的药方。”

帝尊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挥手道，“不必麻烦！你此时最重要的任务，是照料好应渊君。你放心，只要你做好此事，你帝尊专属医官的位置就稳得很。”

灵悦再不多话，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