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并肩番外 5-26

晚间，陆景为应渊奉上天膳殿和天医馆一起商量着精心备下的晚膳，小心翼翼地请他无论如何也要用一些。应渊顺水推舟，摸索着稍许用了些饮食，给自己虚弱的身体补充些能量。他又一反常态地允陆景夜里留守青离殿，做出一副生无可恋，但又不想让贴身近侍担忧难过的妥协样子。

第二日一早，灵悦就带着食盒，“奉帝尊令”，来探望帝君。到了青离殿门口，她见陆景神色憔悴又悲伤，于是例行公事似地问道，“帝君如何？可有用些饮食，夜间休息得如何？”

陆景老老实实地答道，“帝君并无胃口，只是看在天膳殿和天医馆众人用心良苦的份上，才勉强用了几口。至于休息…… 帝君噩梦缠身，无法安枕，我…… 我陪侍整晚，也…… 未见他安睡。”

说到这里，他眼圈红了，看向灵悦的目光都带上了祈求。“灵悦，帝君是听你…… ” 然而，他马上看到灵悦对他使眼色，陆景虽然心思纯净，却也极为通透，立刻会意，马上改口道，“帝君受帝尊教诲数万年，想来唯有帝尊的话，他还能听进去。灵悦，你此来若是帝尊有劝诫之言，还请对帝君直言。”

灵悦微舒一口气，手上悄悄对陆景立了个大拇指，口中忧虑道，“帝尊对帝君自然极为担忧。我此来，也是代表帝尊，劝解帝君勿再因大战的结果自苦，积极接受治疗，尽快重领帝君之责。”

话到此处，陆景虽然心中纳闷，却也不再深究。灵悦的品行作风，帝君对她的信任程度，他早已深知，故此并不纠结她表面上诡异的言行，只以礼相待，引她入青离殿，自己按规矩，亲自守在殿外。

灵悦一见应渊，第一件事自然是探测诊脉，但她正在仔细思索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被应渊抓住手，附耳轻声说，“这假帝尊，我猜测，有九成以上可能，是计都星君桓钦。”

她大吃一惊，惊疑地看着他疲倦无神的眼睛。应渊已经接着说下去，“他以帝尊的口吻提起我的血脉之事，而此话…… 据我所知，除了帝尊与我之外，只有他知道。帝尊那话是我万年前亲口转述给他的，他说得一字不差！如果不是我早知他并非真帝尊…… ”

【他万年来，从未透露过我的血脉，我当他是性命相托的挚友…… 】

听着他语气萧索，甚至隐隐透出绝望无助，脸上带着讽刺凄苦的冷笑，灵悦渐渐反应过来，此事对他意味着什么。她虽然从未亲眼见过应渊与桓钦的相处，并不知道二人的友情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全天界都知道，应渊帝君和计都星君是万年来过命的交情，战场上互付后背，日常工作上合作紧密，娱乐消遣上也兴趣相投。此人如果是仙魔大战悲剧的策划者，对应渊心理上的打击，恐怕比闻知他的身陨更为强烈。难怪他昨日听见那话后，完全掩饰不住震惊，之后的话语又说得那么万念俱灰。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抱住了他，如那晚竹林中安慰噩梦中的他一般，轻轻拍着抚摸他的后背。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完全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应渊只惊讶了一瞬，就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拥抱。被他强行压下的无法置信，失望沮丧，愤怒痛楚，乃至无措恐惧，都翻涌了上来。他忍不住抬起手臂，试探着也抱住了她。感到她抱住自己的力道随着自己抱住她微微加大，而轻抚自己的手却更加温柔，他愈发加紧了搂住她的力道，身上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容我稍稍放纵一下，脆弱一下…… 】

良久，感觉到他身上的颤抖渐渐停歇，灵悦才放开手，轻声说，“帝君，既然我们知道他是谁了，下一步如何走，想来，您已有些想法。”

应渊已经平复了心情，也放开了手。听到此言，他微微舒了口气，摇头道，“凭他的功力，是不可能…… 伤到三大帝君和帝尊的，更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付八万大军。他必是有特殊机缘…… 我们万不可对他的功力掉以轻心。我…… 还是要先恢复状态，才能有一战之力。”

灵悦点头道，“帝君，我此来，是因为他令我去说服颜淡，先斩后奏，剜心给您解毒。此事十分不妥，我托词拒绝了，改而毛遂自荐，来劝服您，却也并未把话说死，定能劝您接受四叶菡萏之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应渊微微沉吟，道，“那人已经答应颜淡替芷昔下凡历劫，颜淡之所以会大张旗鼓把我的所在说出来，助我回衍虚天宫，也是指望我以青离帝君的身份，放她的朋友下凡。她对于四叶菡萏之心可以为我解毒一事，毫不知情，我也不想…… 既然她已经帮了我这次，我自该达成她所求之事。”

灵悦轻轻“嗯”了一声，“帝君说得是。颜淡…… 阅历尚浅，素无所求，即使知道…… 恐怕也…… ”

【渊：他让你去劝颜淡主动剜心，先斩后奏？

悦：他知道我不会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还得罪帝君的事，谁会去做？

渊：颜淡…… 还是找借口让她赶快下凡，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悦：是，本也没指望她。】

应渊接着道，“昨日，素问仙君又详细给我解释了用四叶菡萏之心解毒，对她们的伤害。如你所说，此伤害绝不致命，会让她们很痛楚，且影响修为，但并非完全恢复无望。天界并不缺灵药仙草，好生将养数百上千年，总有恢复的一日，但此事…… ” 他略略迟疑，微微摇头，不再往下说。

灵悦轻咬嘴唇，道，“帝君，我有把握，可以说服芷昔，自愿为您解毒。”

应渊皱眉道，“你…… 怎么说服？”

灵悦思忖着道，“芷昔仙子与颜淡一胎双生，也仅五百年仙龄，即已在妙法阁副掌事之位，放眼天界，都非常少见。由此可见，她必是极为上进要强之人。设身处地，如果我是芷昔，我…… ” 她微微叹了口气，坦率道，“如果我的妹妹当众向帝尊要求要替我下凡历劫，助我升仙阶，我…… 必是…… 难以接受。即使我因此顺利得升仙阶，又如何服众？我的仙途岂非就此断绝？别说仙途了，我额上仙钿，岂不是都成了他人笑柄？剜心只是一时之痛，修为之失也只是一时…… 如果我是芷昔，我会以救青离帝君为由，请帝尊收回妹妹此次下凡历劫乃是替我之命，允我升仙阶一切按规矩来。既可还我清名，又可在天界树立深明大义，剜心营救青离帝君的形象，仙途从此平顺，何乐而不为呢？天法处自会将妹妹此次下凡历劫算做是她自己的修行，日后她要升仙阶，本也需下凡历劫，提早走这一遭，于她并无损失。至于剜心的损伤，帝尊和帝君向来仁义，自然会对我好好补偿，修为可奖赏，所受损伤也必有全天界最好的资源护持疗愈。此事，不但不是我的损失，还是我一个大大的机遇了。”

应渊闭目思索片刻，正色道，“你这番说辞，很有说服力。根据我了解的芷昔，确实很可能会接受此说法。救命之恩，别说修为、仙途，她若想要一生荣华，名垂仙史，我青离帝君都可以给，也给得起；助她将养恢复，更是应有之义。但是灵悦，我们不可如此以己度人。我们这样想，不代表她会这样想。”

灵悦微微一愣，垂下眼帘，沉默片刻，点头轻声道，“帝君，您说得对，我受教了。我找机会，私下里给芷昔传一句话，‘半颗四叶菡萏之心，可解青离帝君所中的火毒，救帝君性命。’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说，也不让她知道是谁给她传的此话，全看她自己如何行事，您看，可以吗？”

应渊听她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心中稍安。个中利害，所涉风险，如果芷昔有意，自然可以自行去了解思量权衡，而不是由自己的人引导说服。她若无意，也是命该如此，不可强求。听灵悦并未坚持强行劝服她，而是听了自己的话妥协让步，认真征求自己的意见，他握紧她的手，无言地点了点头。

【悦：帝君，我不会用“为了三界苍生”这种说辞去说服她，让她觉得我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绑架她，让她无法拒绝。更不会用您当年对她姐妹俩的救命之恩去裹挟她。此事，我们可以让它最大程度地符合芷昔的利益。

渊：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给芷昔补偿。她想要的，能给的我都会给。但是灵悦，你这还是在引导她，利诱她。你认为此事符合她的利益是不够的。她要自己自发地觉得，此牺牲可以得到足够的补偿，而不是被你引导。

悦：…… 帝君，您比我想象的更高尚，更令人钦佩。我原不该以己度人。 此事，哪怕您觉得她有一丝勉强，日后都不会心安的。这样，我只告诉她，有这条路可以走，具体走不走，如何走，都由她自己决定。她也不会知道是谁传的话，免得她以为我代表帝尊或者您去暗示她什么。

渊：好。她若有意，自会到天医馆了解风险，也会自行权衡思量，会亲自来找我。我要听她亲口说，她求什么，她要什么补偿。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满足。若她所求我做不到，我自然不会勉强她。若她压根无意，那也是命也运也，无需强求。】

灵悦缓缓舒了口气，沉吟片刻，接着道，“帝君，我此来是奉帝尊令劝您接受四叶菡萏之心的治疗。此事，我当然办不成，不但办不成，还惹恼了您。您一怒之下，马上令四叶菡萏颜淡仙子立刻按帝尊早先的承诺，下凡历劫，暂时离开天界，甚至还把她的朋友也放下凡间，全了她的心愿。您不必担心我，他本也没指望我能成功。您此反应，正合他的心意。过两日，即使芷昔有意，要来衍虚天宫与您谈此事，他认定您依然不会接受，也不会阻止的。”

应渊听她的说法确实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但是…… 这是给了那人充分的理由为难，甚至惩罚她，不由得心中一紧，手上也握得更紧了。

灵悦自然知道他的担心，又道，“帝君，您真的不必担心。那点心的事，您点到为止，提得恰到好处，助我圆了不少破绽。既然我们知道了他的身份，想来…… 凭您对他的了解…… ”

应渊沉吟道，“此人用人行事不拘小节。你显得好控制，又能达成他的目的，他自然还会用你。只是…… 太过委屈你…… ”

灵悦稍稍加重了语气，佯装不耐道，“帝君，这种话您不要再提了。您越说，我越觉得委屈！”

应渊忙两只手都握住她的手，软了语气道，“好我不说，你保护好自己…… ”

灵悦看着他殷切担心的样子，心中柔软，轻声道，“帝君，如此一来，我大大得罪了您，很难再光明正大地来看您了…… 您好好保重自己。”

应渊默默点头思索，片刻后道，“灵悦，如果芷昔真的如你说的那样想，我此毒得解，我自会第一时间潜入玉清宫找你。即使…… 此毒无法解，深入玉清宫，不管是明闯还是暗探，对我都不是什么难事。你…… 万万不可冒险。如果有需要，我随时都可到你身边。”

【渊：这样做确实最合理，但是，他定会借机为难你，惩罚你……

悦：帝君，您明知道，这个结果他求之不得，又担心什么呢！您别老说我委屈，我再委屈，能委屈得过您吗？！您要是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渊：好好好我不说…… 你好好保护自己。

悦：帝君，这场戏下来，我大概一时半会不能光明正大地来看您了。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渊：这你放心。不管你在玉清宫听到什么我糟蹋自己的事，都不必信，更不可冒险行事！本君就算眼盲，闯个玉清宫也如探囊取物，你什么都不用怕！】

灵悦点头答应，又接着道，“帝君，那食盒里的点心汤羹都对您很有益，我借口来说服您才光明正大备下的，司沐还仔细检查了。一会让陆景服侍您用。”

应渊只觉掌心被塞了一个极小的类似香囊的东西，摸上去里面有不少小小的圆颗粒。正想着又是什么对自己有益的灵药，就听她柔声叮嘱道，“帝君，天医们给您的药，您要好好服用。他们都是全心全意要帮您缓解火毒影响的。素问仙君医术精湛，为人耿直，行事认真仔细，必会为您拟出最合适的药方。这个…… 是服药后缓解口中苦味的糖，您收好…… ”

应渊对她专门叮嘱自己老实服药还特意备下糖这种小题大做的行为微感好笑：自己虽然不爱那苦味，难不成还因为那个就不服药了？然而摸着手中那小小的香囊，他心中又涌起温暖，仿佛还有一丝甜蜜。想着此次会面，本该是短暂交流沟通后即不欢而散，不可再拖延，他心中隐隐升起似乎是不舍的情绪，却不及细思就被他强行按捺下去。他缓缓放开与她相握的手，又忍不住摸索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应道，“你放心，我必会照顾好自己。你…… 等我…… ”

感到一只手如清风般从自己发丝上轻轻拂过，她悄声“嗯”了一声，说，“帝君，那我走了。” 之后，就起身离去。听着她故意踏出了纷乱的脚步声，大力打开了青离殿的殿门，他运气怒喝道，“此事绝无可能！你出去！再不要用此事烦我！”

这话附上了他仅存的仙力，传遍整个衍虚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