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的话如同毒针一般刺进谢怜的心脏中。远处无边的撕咬声、呼救声、谩骂声、诅咒声，耳边则是愤怒的质问，这些声音碰撞在一起，使得谢怜一下子变得迷茫起来。
他张开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吐出几个“我”来。
戚容松了语气，但还是指着远处的尸体道：“哥，难道你为了发动人面疫不是为了毁了永安国吗？就算现在这些怨灵没按你说的走，可是只要永安国完蛋了不就好了吗？！”
谢怜痛苦的闭上眼，什么也不想回答。
是啊，他难道不是为了毁掉永安国才召集这些怨灵吗？
他为什么会犹豫？
如今大仇得报，鎏金殿里的人也不会有好结局。这难道不是他这些年唯一的愿望吗？！
“师父！！！”
一声大喊如同利刃刺破了萦绕在谢怜与戚容耳边的宁静，谢怜猛地睁开眼，看见郎千秋那小子正在朝他奔来。只道天上怨灵眼疾手快，一下子将目标定为了郎千秋朝其飞去。谢怜匆忙甩开戚容的手，执剑朝那怨灵刺去。
郎千秋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也拔出随身佩剑。这下，师徒两两合作，配合默契，很快斩杀了怨灵。
郎千秋轻轻吐了口气，蹙眉道：“师父，皇宫上面这些怨灵从哪里来的？”开玩笑，今天可是他的生辰，居然出了这种大乱子。
“……”谢怜抿嘴不答。
他不敢想，若是让这孩子知道这一切若是他造的孽，不知会发生些什么。再者，这些怨灵，可都是郎千秋梦想着能够超度的怨灵，在郎千秋心里，这些怨灵不过是因执念故而才停留于世，哪里会伤人？而且若他知道真相，恐怕这个梦想，会如浪花泡沫一般破碎。
谢怜一边想要毁灭苍生，却又害怕着毁灭苍生。
郎千秋点点头，道：“怨灵来得突然，师父，我们得快点解决，然后好好调查一下才行。”
白银面具下冷汗直冒，谢怜匆匆点头，手心也都是汗。
然而，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不告诉他？”
谢怜扭头，是戚容阴沉沉的脸。
“你们说什么呢？”郎千秋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师父，从你前几天带回他，我就感觉你们这些天很奇怪。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谢怜岔开话题：“快去救人吧。”
郎千秋垂眸。
师父身上的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
外面皆是动乱，鎏金殿里的人却是从容不改，或许是奏乐声掩盖住了外界的混乱声。
谢怜费了好大劲才让戚容安静下来，自己则带着郎千秋从怨灵嘴下抢人。不过很快两人发现，如今聚集在永安皇宫上空的怨灵至少有上千上百只，跟它们比，谢怜郎千秋的力量根本是九牛一毛，不足为俱。
“好痛！！！太子殿下救救我！！！”
“太子殿下！！！”
震耳欲聋的呼救声再一次齐声响起，熟悉的称呼，熟悉的现在，谢怜忍不住一顿。
“放心！我马上就来救你们！”郎千秋回喊。
太子殿下一来，太子殿下武艺高强，是继芳心国师第二名，大家自然更有定心，拍手叫好。第一第二一来，许多人便被拯救，被投入了由白绫圈起了的护阵中。
白银面具下的面色极黑。谢怜明白，以他们的力量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如今怨灵还再增加，已经不止有他找来的，还有别处沿着火星子跟来的。再这样下去，不仅力量会消耗殆尽，人们也会开始所谓的失望了。
当年仙乐国人面疫爆发时，最开始不就是这样的情况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就当两人专心救人时，一声更大的惊呼盖住了其他声音。是从护阵中传来的，这声音喊的更加骇人。阵中，许多人已经自动为这位当事者开出了空地。
谢怜眉头突动，他让郎千秋继续救人，自己则赶快赶过去。
喊的是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极为恐怖。谢怜见过，那是害怕到极点时的表情。“等等，没关系，让我看看。”不管发生什么，先稳住最重要。
那男人却立马死死捂着裤脚，道：“不，不行！！！”
谢怜还没劝，人群里面当即有人道：“那你刚才喊什么？！有屁快放，有事快说，别给国师大人和太子殿下添麻烦！！！”
男人神情恐极惧极，他眼球一转，嘴唇颤抖着。须臾，小心试探道：
“你们……真的要看？”
“没事，有什么事你先给我们看看，不看也解决不了。”谢怜活了这么些年，什么可怕的东西都见过了，自然也不曾像男人一样惧怕什么。那男人咽了口口水，脸上的表情换的很快，好像马上要上断头铡的，兢兢战战拉开了裤腿……
“他小腿上……居然长了一张人脸！！！”
谢怜眉头再次突动，果然，还是来了吗？
这下，护阵中的人终于开始恐慌起来了。但还没有到处冲撞，谢怜知道，这是因为还没有开始传染。
他尽量压下语气，严肃道：“都安静！”
定心股发了话，大家自然不敢再吵，老老实实站在刚才站的地方。男人却突然抱住谢怜大腿，哆哆嗦嗦道：“国师！！！这怎么办啊？！！我……我还要娶老婆的啊！！！”于是，阵中目光齐齐聚集于谢怜身上。谢怜不太喜欢这种目光，他半蹲下身，深呼吸一口气，凝重道：“有办法。”
反正，不会是那个办法。
男人眼里燃起希冀，惊喜道：“什么办法？！”
“你这条腿，不能要了。”
男人顿时大惊，喜悦的表情一下子从脸上拉下去了，歇斯底里抱紧谢怜的腿哭喊道：“国师大人！！！不行！！！这是万万不行的啊！！！国师大人，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切，这张人脸还会扩散。”谢怜冷冷道。
大家一致认为国师大人说的就是真理，听到如此骇人办法，也只能劝导这位男人道：“切吧切吧，等到时候扩散到全身你就没老婆娶啦。”
“是啊！现在断了一条腿，再不济还能娶个寡妇！”
“是啊是啊！”
男人踟蹰起来，可听到所有人如此说，心里的想法又转了个弯儿，狠下心道：“好，我切！”谢怜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人群道：“有没有带着绷带，会包扎的？”“我会我会！”“我有些绷带可以用！！！”
最后，只见男人视死如归般躺在地上，而谢怜举起芳心剑则靠近这张人脸。可怕的是，那张人脸眯着眼睛，居然张开了嘴说话：
“是太子殿下吗？！”
谢怜脸色一白。
他刚才突然忘了，这些人脸是会说话的！怨灵，也都是仙乐旧民死后化成的。
谢怜没应，他脸上那张白银面具闪过冰冷的光，黑发随风飘起。那张脸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和宿主切开了，连忙大声道：“太子殿下！！！别杀我！！！”
如果说，第一声可以说是幻听。那么第二声，就不可能是假的了。很多人当即捂住嘴巴，睁大眼睛道：“它……它居然会说话！！！”那张人脸终于睁开眼睛，微笑道：“我当然会说话。”有人听见这话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等等……他刚才喊了‘太子殿下’！”
“你蠢啊！！当然是在喊我们的太子殿下了！！”
谢怜再次冒出冷汗，他当然知道此‘太子殿下’非郎千秋这位太子殿下。因为，这里还有一位太子殿下，而这个人……自然就是他本人！
但仙乐国覆灭这么多年，很多人哪里还记得他这位太子殿下。
他再一次举剑来，不到两秒便将男人的腿切了，人脸旋即也‘死’去。男人顿时尖叫起来，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把毛巾塞到他嘴巴里堵着，声音便停止了。血流不止，有人又走上来处理伤口。
谢怜呼了口气，道：“好了。”
然而没过多久，围着男人的一圈人里又传来了尖叫声：“怎么又是这鬼东西！！！”
“我也有！！！”
“我也是！！！”
传染终于来临，人面疫这东西传染力极强，很快就能传播至整座永安皇城。谢怜眉头皱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该停手了吧。
人面疫既然已经开始传播，那任务也就完成了。
谢怜突然不由自主向身后看去，郎千秋那孩子，现在依旧仍在奋力斩杀怨灵。他还不知道，现在自己斩杀的，正是他梦想着要超度的怨灵。
他还不知道人面疫，不知道白无相，不知道一切。
不知道……自己最敬重的师父将会是毁了他的一切的——
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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