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慢语不自觉地揪着床单。七七直直地盯着她纤细的手指。怎么了？叶慢语的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她先是和叶缓言针锋相对，刚刚又和钩子产生了意见分歧，现在……她谁也不理了。还有……钩子，他是不是……那叫生气吧？还在记恨我么？他的手……
七七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她明白，杀手的手，尤其是右手，端起了他们的饭碗，更端起了他们的尊严。钩子的右手，其失去的过程，是那样的愚蠢可笑。偏偏是一场误会，产生了这样不堪设想的后果。果是造化弄人么？也不该如此吧。若干天前，钩子喜欢自己。而那个时候，映着血光，他是否还感情依旧？一切都像是开了一场玩笑，七七不解如何度量感情，她不知道爱会持续多久，恨会持续多久，还有怀疑、猜忌……这些，都是注定了要延续，还是都能在理解之中烟消云散？就如此吧，冥冥之中，她感受到自己入了一个怪圈。那个怪圈不会循环，没有轮回，只会让人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不复回头……
从不断地讨论和推理之中暂时解脱出自己的心灵，七七开始犯困了。回顾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她躺在护法殿里辗转反侧，强迫自己清醒，毫无把握地等待着那个杀手的出现；她看着漫天的毒药洒下，就好像是一次博弈，她把手中的被子向上抛起，下了这辈子的第一个赌注；她看着胡漪的覆灭；她被钩子紧紧抓住；她……太多太多，越搅越乱，好糊涂。然而现在又陷入了叶缓言的怪圈，她怎么忍心就此打住？理智告诉她，必须问下去，追根究底，迷途中，即使是羔羊，也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着正确的结果，更何况，她是狼，她柔懦羔羊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正宗的狼心。
“钩子哥，”七七有气无力，但声音里寒气逼人，“你跳过了一个重点——小果死掉的前前后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钩子看向七七，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姑娘能够残酷至此。看着一处还未痊愈的伤疤，没有任何怜悯，反而舔着嘴唇，眼里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揭开，看着它重新鲜血淋淋，看着它流脓，看着它化为苍天下的沟壑纵横，一道道，满注着苦与痛、仇与恨……
七七没有在意他的眼神：“你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她死了，总该发生些不正常的事情。”
完全不在乎，我的痛苦。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什么算得上难以面对。怪不得，她宽宏大量地赦免我，不计前嫌，不在乎亲人一朝成为刀下鬼，不在乎……她会不会连自己也不在乎？她受伤的手腕？
恶心的回忆向冥河下的黑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翻搅而来。钩子想到了七七对他的冷眼，以及那些近乎于刻薄的言辞，还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表现出来的伤人的讥讽。钩子这回可以肯定了，她就是一匹狼，看不见你的泪，他的血，只知道我疼。
多么刻骨民心的领悟！钩子的嘴唇微微颤抖，就此了断吧，断了那念想，这冰冷残酷的世界，容纳不下一丝温柔。杀手的心，渐渐冷硬，这，也许才是他应有的状态。最美的爱，总该封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永别了，纯情的念想，天真的企图……钩子也用手揪起了被单：“本来我也不会醒……”
“钩子大侠，东方已经破晓，请准备和叶夫人共进早餐。”一个细细的女声响起。
叶慢语刚准备皱着眉头问一句是不是浪雨，就被接下去的话语给打断。
“叶护法，东方已经破晓，请准备和叶夫人共进早餐。”
叶护法，叶夫人，七七的那个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苏白姑娘，东方已经破晓，请准备和叶夫人共进早餐。”
三句话，几乎相同的声音，好像是一段魔咒。
钩子忽地从床上跳起，他气势汹汹地把门一把拉开，几乎扯下门板。
走廊里，流衣，时影，浪雨，三个丫鬟并肩站着。然后是齐刷刷地行礼。
屋内的三个人都知道，这行的不是礼，是赤裸裸的威胁。一切尽在叶缓言的掌控之中，他们之前的交谈，也许被听得一字不漏。还有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应该被洞察。钩子抽了抽嘴角。七七什么都没有想到，但是她瞬间摔上了门。
“嘭”！随着门被关上，叶慢语回过神来，附送了一句怒吼：“滚！”
“希望钩子大侠考虑后果。”细细的女声不温不火。
“希望叶护法考虑后果。”
“希望苏白姑娘考虑后果。”
完全是一种轮回，不尽的套路。七七感到寒冷。
叶慢语还在发怒：“什么狗屁后果！”
“忤逆叶夫人的后果。”
“忤逆叶夫人的后果。”
“忤逆叶夫人的后果。”
三个丫鬟，就像阎罗殿前的三个索命小鬼，他们乐此不疲地对每个亡魂重申着阴间的规矩，却从未想过自己不能超度。
七七没有害怕，她想起了自己陷入的迷途，怪圈。也许想要越出，必须不惧无尽头的重复。这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药方叫做以毒攻毒，既然单调的循环往复是一种蚕食心灵的毒，那么就奉陪到底，让敌人不攻自破。
“流衣的话苏白听到。”她的声音不高不低。
叶慢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七七拉着她的袖子，用口型比了个“说呀”。
叶慢语短暂地一顿，接着狡黠地笑了。终于找回了那种感觉，她一直扮演的都是那个叱咤风云，能够主导形式的风流美人，今天，怎能不继续如此？
“时影的话本护法听到。”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只是和苏白的不太像。
钩子看着他们，似乎明白了自己也该开口，只是不清楚原因。
叶慢语轻轻踩了他一脚。
钩子赶忙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完成了这个循环：“浪雨的话钩子听到。”
可惜他是男的，不够重复。七七用口型告诉叶慢语。
叶慢语勉强地笑笑。听着钩子和七七的自称，以及丫鬟们对他们的称呼，总觉得是一套，而自己刚才的自称，以及丫鬟的称呼，就显得很唐突。——有爱的人心灵敏感，特别钟情于吃醋。
外面的人有了不易察觉的停顿，但是她们心理上还占着主导，她们不慌。
“请钩子大侠开门。”
“请叶护法开门。”
“请苏白姑娘开门。”
七七不留一丝空隙：“请等苏白梳洗完毕。”
虽然在吃醋，叶慢语也不让分毫：“请等本护法梳洗完毕。”
钩子顺着接了下去，他渐渐感觉到了这个游戏的趣味性：“请等钩子梳洗完毕。”
那边也狡猾了许多。
“浪雨服侍钩子大侠梳洗。”
“时影服侍叶护法梳洗。”
“流衣服侍苏白姑娘梳洗。”
叶慢语立即伸手开门。
钩子一把拦住。
开门跟她们吵。叶慢语用口型表达。
七七直接喊了起来：“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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