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亮了,破庙中的人们佝偻着身躯,缓缓走向远处。
他们要去哪里,秦淮不知道,可也许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停或者走,都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那个“控制”着秦淮自由的婴儿,独自躺在那里,无人照料。
秦淮一步步走近襁褓,看着这个同样被抛弃的可怜孩子,一时,有些同病相怜的苦涩。
她的手,不受控制般地,抚上了婴儿的脸颊。
竟然碰到了!
那样温润软糯的触感,恍惚间,秦淮似乎还有呼吸,还有温度。
秦淮惊呼一声,然后兴奋地揉搓起软乎乎的小脸蛋,啊,这还是秦淮身死后,第一次碰到这个世界呢。
婴儿的脸蛋,奇怪地变扁又变圆,一声啼哭声,忽得“响彻云霄”。
秦淮瞪大眼睛,急忙停下手中动作,无措地轻握成拳,轻声安抚着,然而,小孩仍旧“哇哇哇”地啼哭着,小手小脚乱蹬。
在秦淮和婴儿陷入“困境”时,一位佝偻着身躯的男子停在了婴儿面前,将婴儿抱入怀中,轻声哄好了他。
他与秦淮面对面坐着,秦淮感激地看着他,然而,他只温柔地盯着怀中的婴儿,丝毫不知身边还有一缕幽魂。
就在男子抱起婴儿的那一瞬间,秦淮觉得束缚着自己的丝线似乎松了些许。
也许,救星来了。
秦淮没有猜错,那名男子虽家贫如洗,却还是尽心养育稚童长大。
当稚童咿咿呀呀,叫出“父亲”的时候,秦淮和那名男子都激动地跳了起来。
小孩子天真无邪,软软糯糯地,只一个劲地笑,笑得人心都化了。
秦淮听别人叫这名男子为富叔,而富叔姓甚名谁,秦淮就不知道了。
富叔给小孩子起名为来福,“来福”,真是一个好名字,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爱,又包含了多少期盼啊。
秦淮很羡慕这样的场景,她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芍药,想起她轻蹙的眉头,和微微展露的笑颜。
没有人知道秦淮的伤感,便如这个世界,已经遗忘了秦淮一般。
秦淮想要去寻那个才子,去寻一个答案,一个结局,可是,她被束缚在来福的身边,不能远离。
她期待着来福的长大,期待着来福的远行,期待着来福帮她找到那个人。
富叔是城郊的农民,平日种地时便背着来福一起,直到后来,来福慢慢长大,可以拿着小锄头“帮”富叔一起耕种。
这个时候,秦淮便在一旁和来福窃窃私语。
没错,来福可以看到秦淮。
他果真是秦淮与这个世界的关联。
秦淮很高兴有人能和自己交谈,但她担忧别人将来福当做怪物,因而,秦淮只在无人时才会叽叽喳喳,和来福说个不停。
来福知道秦淮不同于常人,她不需要休息,不需要食物,她也没有呼吸,没有温度,简而言之,来福知道秦淮是鬼魂。
秦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就像富叔和来福不知道战争会踏破他们的家园一样。
夏日,绿油油的庄稼被随意踩踏,凌乱地洒落在地,富叔的腿被箭矢伤到,来福也发起了高烧。
秦淮再次无措地蹲在来福身边,她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希冀着。
秦淮的眼中,慢慢落出了一滴血泪,它滴落在来福的脸上,慢慢消散。
来福睁开眼睛时,只看到秦淮背后金光四射,一抹红从她的眼中滑落,像是心怀天下的慈悲菩萨。
菩萨为他落了一滴血泪。
他要将菩萨留在身边。
富叔腿上的伤慢慢痊愈,可他走起路来,就不大顺畅了。
战火停熄,扬州城中恢复了平静,可是,富叔的土地被占,他们失了生计,只能以乞讨为生。
欺凌与辱骂,像是无形的刀,一刀又一刀,割掉人的尊严和活气。
命运没有善待这两个可怜人,来福十二岁那年,他失去了富叔。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日,来福和富叔在街上乞讨时,富叔被洛家的家仆纵马踢伤。
他们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扬长而去。
富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来福将富叔扶到破庙后,便去找洛家要钱。
破庙中,秦淮紧皱眉头,跪在神像面前,哀声请求着。城中洛府,来福被痛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富叔望着庙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秦淮没有看到富叔的鬼魂,他就这样消失不见,没有了声息。
来福带着满身的伤回到了破庙,他看到秦淮悲恸又不忍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
他在泪水中埋葬了富叔,也埋葬了他的温情。
来福秦淮,你也会离开我吗?
秦淮来福,我已经死了。
秦淮现在的我,只是一缕幽魂罢了,不知何时便会消散。
来福你不能为我留下吗?
秦淮生老病死,强求不得。
来福强求不得…
来福没有再说话,秦淮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是默默陪伴在他身边,轻声和他讲起了故事。
关于秦淮的过往,关于芍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