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父先生

我有一个教母，当然也有一个教父，当然这位教父和教母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只不过无论从故事情节要求和当时事件的发展来看，我们下面来讲一讲他是很自然的。

和幽灵鲨一般骇人的劳伦缇娜离开之后，零食仿佛也变得更美味一些。我抓起一块小饼干，一整个塞进嘴里，咔的一声便碎成了两半。我直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当年劳伦缇娜的配方里究竟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一块外表平平无奇的饼干蕴含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味道。

是的，所有的味道。面粉和糖肯定是从镇子的市场里买来的，如果光是这样做出来的饼干和任何一个会烤饼干的人做出来的别无二致。而为什么劳伦缇娜烤出来的就蕴含着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呢？我将脆脆的焦糖色的饼干一点一点嚼成碎末，让其在口腔中肆意流淌，经过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好让我们分解出混杂在熟面团中每一个味道。

嗯，味道，所有的味道。如果不是有心去品尝，所有的味道要么是甜的，要么是苦的，很少有人能够从苦中尝出甜味，或从甜中尝出苦味。而现在我嘴里的这块饼干却不仅完美包含了甜与苦的混合，还有远山的山风，远洋的信风，让这个封闭在深山中的小修道院中充斥着远方的味道。啊，劳伦缇娜，你难道也曾经也是一个水上人吗？你的饼干看似普通，却将整个大千世界都融合了进去，这里面的万千味道勾引着我的味蕾，同时也勾引着我的灵魂。

当一个长辈看着晚辈吃东西的样子，总是不禁想起过往的自己。闪灵在床上坐着，仿佛就像一座圣女像一般在那里摆着，用柔和而仁慈的目光注视着凑到桌边享受下午茶的我，想要将所有的爱毫不吝啬地全部倾注到我的身上。像闪灵这个年纪的人，也是从晚辈过来的，她深知晚辈需要什么，于是她便尽其所能给予晚辈她认为她们所缺失的，好让那些晚辈感到她们所认为的幸福。

吃好喝好后，我又站起身，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一副吃饱喝足的享受姿态，引得闪灵不仅捂嘴一笑。

这时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我看见时针的方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怎么了，我的孩子？”闪灵看我望着壁钟愣了一下，关切地问道。

“我该走了，时间不早了。”我匆匆忙忙地穿好鞋子，往门口走去。

“慢点慢点，我的孩子。”闪灵并没有阻拦我，只是伸出右手，想抓却抓不住我。

我和闪灵简单道了别，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跑，因为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马上就要来不及了。我没有向来时那样专注于外面，眼睛里只有无尽的碎石块。

我一回到家，就往客厅跑去。我一看到站在客厅中的那个人，心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而心脏的搏动却没有停息。

我看了看客厅的时间。对不起，玛恩纳 先生，我来晚了。

玛恩纳先生看起来总是笔直的。如果不是他穿着笔挺整洁的燕尾服，您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在南德山区土生土长的土老爷。剪刀似的燕子尾巴稍微张开，其中一个尖端正指着我，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会晚点。他的脸也一如既往的严肃，严肃得像一块岩石，充斥着不可接近的威严，再加上其确实巨人掷弹兵一样强壮的巨大的身形，简直就是南德的腓特烈二世。只不过这位南方的腓特烈大帝的由于抹了发油而看起来有些硬的短发，在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中年人的智慧和勇敢，也为他进行着永生不息的加冕礼——永远戴在头顶上的日耳曼金冠——那道金色，你只有在玛雅金币上，或说就在太阳本身才能提炼得出来。玛恩纳他们家的人，个个都是金发碧眼的，标准的日耳曼人，那些人喜欢的不得了的比海森堡 长得还标准的纯血统日耳曼人，而这血统的绝对纯正，在这位叫做玛恩纳的男人身上体现的特别明显。看看现在的玛恩纳吧，他拿着一张报纸在阳光下专心的阅读着，却不忘保持自己笔挺的姿态——根本不愿意低头，甚至还要麻烦自己的双手将其也弄得笔直。而我亲爱的女仆 ，凯特，刚刚为这位血统纯正的日耳曼贵客泡好咖啡，从厨房里翩然走出。

“玛恩纳先生。”我还是有些没喘过气，只是比刚刚好了一些：“抱歉，我来晚了。”此时凯特微笑着看着我，一边将咖啡放到玛恩纳伸手可及的地方。

“辛苦你了。”我还没说完，玛恩纳便对我家的可爱的女仆说道，完全讲着一口带有乡绅气息的柏林官话。他的身体也一动不动，从我的视角来看，他露出的侧脸只是脸颊微动；后者将托盘抱在腹前，轻轻向这位绅士鞠了一躬，便走开来。待凯特转身，玛恩纳才对我开口道，身体仍然没有任何明显动作：“没关系，并不是很着急——一起把咖啡喝完再出发也不迟。”我现在才发现凯特端来的是两套杯盘。

我紧张的神经现在才彻底放松。但我刚刚才和闪灵一起享用了“劳伦缇娜饼干”和“劳伦缇娜红茶”，肚子现在已经没有再次填入东西的需要，而且我才想起，一开始凯特为我准备的茶水估计也早已凉透，失却了本身的味道吧。只不过，玛恩纳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而且他对我的身份又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我是没有拒绝他邀请的理由的。于是我踏步走过去。

在端起咖啡的时候，我距离玛恩纳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我也因此才能从窗外照入的金光下看见他仿佛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脸庞。在我端起咖啡的时候，他那碧色的瞳孔朝我微微一转，便和我的眼睛对上了，随后他的嘴角就自然上扬，同时伸手抓起咖啡。我的骨架已经长全，却还是只能仰视这位巨大的日耳曼汉子。我扬起头，回报以灿烂的微笑。

我就站在原地慢慢喝咖啡，一边喝一边给您讲一讲玛恩纳先生的一些事。

玛恩纳姓临光，临光家是德意志土地上的一个历史悠久的骑士家族。临光家最早可以追溯到霍亨索伦家族买地的那个时候，那时的临光家老祖宗还是一个随军的无名骑士。随着勃兰登堡公国的扩张，临光家不断积攒军功，直到腓特烈·威廉三世时期已经成为普鲁士王国的一个很有权势的骑兵家族，在德意志的军事建设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到了那时候，由于新式武器的出现，骑兵的作用貌似越来越小，于是这些姓临光的骑士们便跨下马鞍，骑上了其它的东西。有的人骑上了机车，有的人骑上了机器，而我们亲爱的玛恩纳先生却骑上了轮船。没错，玛恩纳年轻时在海军供职，在库克斯港度过了半个少年时代和整个青年时代，现在在巴伐利亚静谧的山间定居，干起了巴伐利亚人干的事。

而这样尊贵的玛恩纳又是怎么和我产生关系的呢？那可要感谢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和玛恩纳是在但泽 的营房里认识的，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还是小子，比我现在都还小几岁，他们同年同月却不同日的生辰，让他们在军里结下了无比深厚的友谊，这也直接导致了玛恩纳先生成为了我宗教上的父亲。

玛恩纳先生教我文学、数学、医学和测量学，这对我智慧的启蒙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而玛恩纳对未来的我起到的最大的关键是，他带我进入了体育的世界，带我结识临光家的同龄女子，带我游历欧洲见识世界。只不过玛恩纳从来不愿意带我去海边，那次达尔马提亚之行还是我哭闹着才勉强答应的。得益于玛恩纳先生的教导，我能够在波兰的大平原上悠然地策马奔腾，能够用自己的力量爬到勃朗峰 的顶上，也在瑞士深冬的雪地里踩着滑雪板飞跃在林间，我甚至挑战过游着横贯博登湖 。这一系列的身体上的锻炼为我以后能够在海上工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我永远感谢您，玛恩纳先生！愿您在天堂安好！

我们不紧不慢地喝完咖啡，和凯特道别后便走出去，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双轮马车。轮子无比巨大，就像是从轮船上拆下来的，或者我们不妨这么说，将这辆马车推到湖里，再岸上一台蒸汽机，或许便真的可以变成一艘黑棕色的小型双人轮船，而那位戴着高帽、同样穿着黑西服，胡子却像一根白萝卜似的的车夫坐在一金一银两匹可以直接拉上战场的骏马和这黑船之间。看那车夫有些高傲的神态，仿佛他是朝着格拉尼和斯雷普尼尔挥向沾有细细血渍的粗皮鞭子。

那车夫一看到他的老爷出来，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一下子就消去了，只剩下一副活了很久的老头的谦卑神态。

“我们走吧。”玛恩纳走路时都保持着笔直的状态，只是用眼睛看了看那位慌忙翻下来的车夫。

“好的，老爷。”车夫微微鞠躬，然后恭敬地对我说：“请上车，小姐。”

“嗯。”我微微点头，一下子跳上这艘黑船，一坐下就摊在由天鹅绒填充的沙发座椅上。玛恩纳随后上车，为我们展示了什么叫站如松坐如钟。

我一看到玛恩纳那除了双腿之外还是笔直的身体，自己慵懒瘫软的身体也不知不觉地直了起来。这时候玛恩纳先生总是说：“放松，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带有一丝威严，却丝毫没有压迫感。像他那样的人，仿佛一说话就是命令的语气，在这个情况下就仿佛是命令我要放松似的。但我却毫不在意，毕竟我和玛恩纳的关系情同父女，他的话哪些该听那些就当耳边的杂音我还是很清楚的。

“好的。”我随意地回答道，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驾！”我话音未落，车夫的叫喊声和挥鞭声从前面传来，本来静止的空气一股脑地全部往我和玛恩纳先生的脸上灌，让他坚硬的金发也飘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