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稍作休息过后，他们先是去了一趟驿站将多余的马匹换了银钱，添置了些许物资，然后司空千落考虑到美人庄与他们的位置相去甚远，提议赶路。
说实话，和松摧月同行实在是件美妙的事情。
司空千落以往不是没和唐莲出行历练过，大师兄的确也会因为她是女孩顾着点儿，可历练途中本就应该以任务为重，他们总是风餐露宿，过得几乎如同苦行僧，她糙着糙着都快习惯了。
但或许是他们之间说开了的缘故，松摧月对司空千落的照顾再度升级。
他会将湖中垂钓上的鱼炖成滋味鲜香的热汤，会在没有庇身之所时平地拔起一座冰屋，会寻到最新鲜的瓜果蔬菜，尽管司空千落知道在严寒中不可能长出这些。
总之这一路上松摧月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要不是他们已经在路上耗了太多时间，司空千落说不定还不会在这乐不思蜀的游玩中挣扎出来。
她出来时身上除了从不离手的银月枪，也只带了荷包，现在倒是浑身挂得满满当当了。
松摧月无所谓赶不赶路，只是觉得出都出来了，不如将前世想做的都试试看。
她现在正将碾碎的野草莓一点一点塞进买来的葫芦里，又兀自纠结了一番到底是兑牛乳还是酒，最终决定兑了可以储存更久的酒。
松摧月来到的第一年就知道自己所处的大约是一个架空世界，毕竟明德年什么的，实在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而之所以说是大约，又是因为这个世界与她前世所处的国度太过相象，许多地方都能与从前找到参照。
为这，松摧月甚至猜测过自己是不是赶了一趟时髦穿到了什么小说或者电视剧里，因此对于找到草莓不算意外。
松摧月抬头时，司空千落还在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看起来是在等她回话。
于是松摧月也望着司空千落眨了眨眼，抓起一捧剩下的草莓凑到她的面前。
松摧月吃吗？
葱白的玉指衬着果子诱人的色泽，司空千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正气十足的朗声道。
司空千落吃！
呜呜呜呜，该死的享乐主义！快要腐蚀她的意志了！！
——
孤月高悬，夜晚的美人庄确实和名字一般如一位绝世而独立的美人。
檐下处处悬挂的红绸随着微风妖娆的扭动，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烘托出另一番热闹的景象，鼎沸的人声夹杂着伶人奏响的丝竹管乐，觥筹交错间，好似每个人都沾上了美人衣襟处浮动的脂粉香气。
好一派纵情声色的欢乐场。
忽而，不知听到谁大喊一声：“是天女蕊！是天女蕊来了！”
场面为之短暂的一静，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呼声。
“天女蕊？！”“蕊姑娘也来了？”“在哪儿！在哪儿？！”
就在大家都寻不到天女蕊的身影之时，又有好心人提醒道：“你们快看上面！！”
那是一名高挑的女子。
眉间勾画精致的花钿为那张倾城的容颜添上一丝媚意，含笑的双眸更是勾魂摄魄，她纤细的裸足一提，那单薄衣料包裹着玲珑的娇躯便如一阵风一般，在泼天的花雨下，缓缓顺着红绸落地。
“真的是蕊姑娘！”“天啊，没想到蕊姑娘今夜竟然也来了。”
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试图冲到最前方一睹天女蕊容颜。
然而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那女子却是洞察了某些人的想法，步履款款靠近站在路中间的两名公子，轻笑一声：“莲，你可是让我好等啊~”
莲？哪位是莲？！这大抵是在场许多男人共同的疑惑了。
有人能一亲芳泽，比自己亲不到还招人恨，就在众人咬牙试图分出哪个是莲时，女子好似又玩够了，贴上其中一位深色衣衫的公子，呵气如兰：“咱俩可是好久不见了呢？你就不想我……”
剩下的便听不清了，应当是酸言痴语一类。
松摧月自然也不认得什么莲，但她却认得那名公子身旁抱臂观望的人。
一袭华贵的千金裘，半批发丝被玉冠束起，脸上是促狭的笑意，眸底久违的意气风发让他看起来又像是活了过来。
正是与她分别二月有余的萧瑟。
松摧月心中情不自禁漫上喜悦，立时就要从屋檐上起身，却被司空千落握住手腕狠狠一压。
司空千落嘘！嘘——！
大小姐正一指抵在唇前拼命让松摧月噤声，不过没等她放下手，另一边的夯昊刨刨爪子，也作势要往下冲。
还好司空千落眼疾手快的又是往回一捞，将夯昊锁在怀里，有些崩溃地质问道。
司空千落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松摧月抿了抿唇，压低声音开口。
松摧月千落，我想下去看看。
闻言，司空千落见松摧月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方才发出喧闹的地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揣测道。
司空千落你不会也被那天女蕊迷住了吧？
说完，她眉头一皱，又劝说道。
司空千落我可跟你说啊，天女蕊是钟意于我师兄的，你若喜欢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松摧月只是摇摇头。
松摧月我想下去看一看，就当长长见识。
长见识？司空千落不能理解的‘啊’了一声，纠结地瞟了两眼面前的人。
司空千落我说……你不会不知道这里是干嘛的吧？
这话让她一个姑娘说出来还有点难为情，但吐出一口浊气后，司空千落还是极力劝阻松摧月。
司空千落这里可是妓院，你来这里长见识？
松摧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但急于摆脱司空千落的她却也不想解释了，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松摧月我就想看看，什么都不会做。
司空千落还是犹豫，犹豫之余还有点小小生气，她没想到松摧月是如此肤浅的人，到了这美人窟就走不动了，难道男人都喜好美色？
那为什么却对她无动于衷？
明明她自认也不差的呀。
松摧月可不知道司空千落短短的一瞬还想了这么多，她见司空千落垂首不语，抬手撩起一点幕帘，唤道。
松摧月千落。
司空千落还在委屈，却仍旧抬起了眼。
司空千落做什么？
松摧月轻轻诱哄。
松摧月你不是一直都想看我的脸吗？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如何，只听别人给她描述过，但她是知道自己这张脸的威力的。
银发蓝眼，面貌昳丽，起初她见到姬若风，以为这个世界银发也算普遍，却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发现了自己错得离谱，云幕遮与其说是遮她的相貌，不如说是遮她的发和眼。
然而出乎松摧月意料的是，司空千落并没有表现得非常高兴或好奇，而是面色古怪了一瞬后奇异的怒道。
司空千落给我看了，你是不是就要和我分道扬镳了？
松摧月我……
挣扎地吐出一个字，松摧月沉默了。
她不否认自己有过这种想法。
交浅言深一贯是松摧月的信条，而且她自诩与司空千落只是碰巧遇上同行一段路，就像现代旅游同坐一辆车的关系，压根没想过深入交流什么。
枪仙的女儿，对于她就像前世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一般，没有半点关系。
可这个江湖中的少年打破了松摧月人人皆冷漠的认知，她见过一张牛肉烧饼便跟着她回来打白工的小李，见过只在店里吃过饭便帮萧瑟出手的雷无桀，见过只是一月便处处护着她的司空千落。
诚然她见得不多，但自来到这个世界起她的运气实在好得过头了，身边环绕的好似一直都有优异的人。
他们或许身份崇高，或许人品贵重，或许天赋异禀，然而不论怎么说，无疑都是人中龙凤。
松摧月无法克制那种自残形愧的感觉，就像又回到了与萧瑟相处不久的样子，不肯接受他半点示好，保持着礼仪，拒绝任何人窥探她的内心。
她对司空千落好吗？让司空千落自己来说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但她对司空千落熟吗？可不见得，不然司空千落也不会问出这句话。
她只是习惯了，习惯确认这人不错，然后对人好点，好让人记住这点好。
松摧月这么活了许久，她不会改，也改不了了。
司空千落我？
等了片刻，司空千落见松摧月并不反驳，更是失望地握拳，呼吸沉沉，一字一顿。
司空千落松！摧！月！
她气得就连压低声音都忘了。
司空千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哪有朋友连面都不让见？松摧月这个混蛋分明是怕分开之后她记住了那张脸来找他！
就在他们无声的对峙期间，对面的屋顶上忽然飞出数道黑色身影，两人都不是寻常人物，自然察觉到情况异常。
司空千落霎时顾不上置气，心情郁郁的嘴角一撇，嘲讽的冷嗤道。
司空千落我们雪月城的东西也敢觊觎，也不想想有没有命拿？
随后提枪，朝松摧月硬邦邦的丢下一句。
司空千落本姑娘现在不稀罕看。
便抱着夯昊飞身从屋檐追着那群人去了。
就在松摧月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司空千落时，场中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喧哗的嘈杂声伴随着出庄的人流一齐远去，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生死局’‘赌’几个字眼，下意识定神向萧瑟那处看去。
却见他已经端坐在一张桌子边，而他正对面是头戴金冠，一袭白衣的中年男人。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桌上还摆着一个骰盅。
松摧月脸色一变，虽然她相信萧瑟向来是谋定而后动，但无法动用武功一直是他的弱点，她看得出来那中年男人的境界不低，也担心他直接对萧瑟出手，不敢再耽搁，立刻身轻如燕的从屋檐上低空掠过，落至萧瑟右前方的一根柱子后。
这样的位置方便她能在那个男人出手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比起当年雨夜只能看着姬若风，松摧月现在成长了太多，如此动作竟也没被那两人发现，她凝神听着那头传来的动静。
“公子要改吗？”
原是那中年男人在问萧瑟要不要改点数，他说着‘改’字，语气还含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显然对自己的手段极为自信。
松摧月也没错过他点在骰盅上的手指，眼神不禁一沉。
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的按照规矩来。
玉如琢已经握在手中，松摧月再看，一旁的唐莲和天女蕊已是面露凝重之色，而萧瑟仍旧悠然自得的一挥广袖，似是极有趣味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萧瑟改？
他眼眸带笑，轻飘飘的反问道。
萧瑟既是赌局，谈何容易？
萧瑟我曾在千金台连着赌过三天三夜，最后赢了一座城池，那其中大大小小的赌局，我从来就没改过。
萧瑟在那些赌局之中我亦悟出个道理，就是所谓必胜之法，在你相信自己会赢之时，你就一定会赢。
萧瑟而我萧瑟，
说着，他已霍然起身一把揭开骰盅。
萧瑟不巧，深谙此道。
微风轻轻拂去外层被内力震碎的粉末，露出桌面上再刺眼不过的五五六。
那中年眼神愕然，没想到会是现在这般的局面，他也跟着站起身凝眸看了两眼桌上的点数，赞叹道：“公子好功夫。”
然而面对这句夸赞，萧瑟却是摇了摇头。
萧瑟我可不会武功，一些小把戏罢了。
“不会武功？”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名胜过自己的公子竟然不会武功，心下也是一惊，再一观他面色微微苍白，不似寻常习武之人的模样，想来是没说谎，不禁有些可惜地开口：“接下来可都是险路，公子若是不会武功，还是别蹚这浑水了。”
听出他话里势在必得的意思，萧瑟一挑眉。
萧瑟怎么？你要反悔？
那中年男人倒是一贯淡然，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不动手，可不意味着我的同伴不动手。”
可萧瑟听到他这句话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戏谑地眨了眨眼。
萧瑟哦？
并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皱眉，他敬服有本事的人，今夜已是难得分给了这公子两分耐性，却没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神色不禁带上些许冰冷：“你笑什么？”
萧瑟的笑声渐止，只借着捏鼻梁的动作掩住了些许疲累的情绪。
一路上他们陪着唐莲又是马不停蹄的奔波，又是逃脱不曾间断的追杀，短短一个月就颠覆了他在雪落山庄养成的作息习惯，眼下进入这处美人庄就没忍住放肆了点，情绪降下之后，难得有了一丝困意。
好在今天这一桩快结束了。
这般想着，他的语速也提快不少。
萧瑟我们还有一个同伴，虽然他的脑袋不怎么聪明，但手上功夫还不错，我可不认为你的同伴能讨得什么便宜。
那中年男人等了片刻，没想到萧瑟竟给出这么个答案，哼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小辈，若是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萧瑟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今夜的重头戏，他将手拢进衣袖，又接着道。
萧瑟若是在倒退十二年，的确是个镇得住的名字。
这十二年单独说出来没什么特别，可如果搭上萧瑟的后半句话，就意味深长了起来。
萧瑟你说是吧？天外天——
他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在中年男人狠厉的眼神中吐出剩下的三个字。
萧瑟白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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