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白发仙。
敢用仙为名闯江湖的不是无脑狂傲,就是真有几分本事的,更何况这是从萧瑟口中得出的消息,必定是一位十分不凡的人物,奈何众人真是对天外天知之甚少。
唐莲便率先提出了疑惑。
唐莲天外天?
然而松摧月却对天外天并不陌生,她看得书多而杂,哪怕是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停止过,这个词汇第一次出现于萧瑟的口中之时,她就瞬间想起了一句话。
【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上有神仙。】
三十三天为佛教用语,即六欲天之一,谓在须弥山顶中央为帝释天,四方各有八天,合为三十三天。“三十三天天外天”,即是超过所有天之上的天。
在当今皇权还在,首都还是以天启为名的北离中,天外天取这个名字,其野心可见一般。
看来这个世界也有‘明教’啊。
松摧月心下一晒,对这个组织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时隔十二年的消息的确会让人恍惚,萧瑟也不意外没人跟得上他的思路,微微偏头,轻声向唐莲解释。
萧瑟提起天外天或许你们不知道,但另一个名字你们肯定听说过。
唐莲无声投以注视。
萧瑟魔教。
十二年前的魔教东征,不仅令当时参与那场战争的人声名远扬,也让一个人被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之上。
萧瑟揉了揉太阳穴,已对那棺材里装的东西有了些许猜测。
如果说知道天外天是意外,那么在天外天刻意淡出江湖休养生息的情况下,还能提出魔教的人便绝对不是简单的意外可以概括了。
白发仙一贯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他注视着那位还在与同伴解释的公子,禁不住握紧手中的剑,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天外天?!”
萧瑟噎了一下,虽然早猜过对方会很耿直,但没想到会这么耿直,简直让人都不好意思套路下去了。
他又皱了皱眉,决定看在对方待自己的态度始终尚可的情面上,委婉的提点道。
萧瑟知道你们的人是不多,但总有人知道你们。
说着,萧瑟居然有点想笑。
想想吧,他本来以为自己都够敷衍了,可好歹他还取了个假名呢,这人居然拿着自己大名鼎鼎的佩剑,顶着一头极其惹眼的白发,质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他是谁?
萧瑟又扯着嘴角长叹一口气。
萧瑟至于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客栈老板。
只是一名小小的客栈老板?
小小的客栈老板会有这么多消息来源?
这话不说白发仙信不信,一旁的唐莲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
场中三人隐隐形成对立之势,可还没等白发仙说些什么。
‘砰!!’
一声对萧瑟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巨响打断了几人威慑着彼此的眼神,松摧月视线也转向远处,神经猛的一跳。
松摧月……糟了,千落!
那发出声响的地方赫然是司空千落去时的方向。
一边是面对实力高强敌人的萧瑟,一边是遭遇不明的司空千落,松摧月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陷入这般分身乏术的境地。
可时间压根由不得人有半点犹豫,就这短短的一瞬,白发仙便抬手一抓,带着萧瑟,还有两个被萧瑟用答案钓着的冥侯和月姬,一齐飞了出去。
松摧月也顾不得羞耻,立刻躲进身后的屋内抬手往胸膛一掏,召出飒流星,而后又急急将力量汇于指尖画了张曾经看到过的符箓,低声念道。
松摧月以身融剑,化剑为身!
确定那符文没入剑身,这才转手将飒流星向美人庄外抛出。
光华无声的穿透窗纸,划破一片深重的墨色,像是一条亮眼的弧线,擦过天际。
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松摧月忽而一手点上喉结,用术法将声音扩大。
松摧月唐莲——
唐莲好似听到有人在唤他。
松摧月唐莲。
真的有人在唤他。
唐莲犹豫片刻,还是止住向美人庄外跑去的身形,回身顺着声音望去,一时却被震撼得失语。
场内其余看热闹的人早在白发仙出手之时已被吓得一哄而散,那人却与人群逆流,陷在一片暧昧惹眼的烛火里。
他两手一挥,广袖便犹如蝴蝶振翅,脚下再连点数步,就好似有无数星辰汇于足尖,纱帘在腾飞中化作云彩,露出一点尖俏的下巴,红绸半遮半掩的将他短暂拖入这红尘中。
只是立在楼阁上,却比之天女蕊出场更为惊艳。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他现在才意识到这首诗描述的是何等情景。
但正是此人将自己叫住,唐莲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又立刻警惕起来,生怕是另一个白发仙。
他指尖一动,一片薄薄的刃光便被夹在了两指之间,视线也似变成手中寒冷的锋锐,对着那人质问道。
唐莲阁下有何赐教?
他却对唐莲的警惕不以为意,只抬手指向庄外的一个方向,而后吐出一个唐莲绝对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名字。
松摧月司空千落。
唐莲脸色一变。
唐莲大小姐?!
他还想再问,然而那人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一般,渐渐淡去了踪迹。
——
白发仙的动作很快,带着个人居然也不显丝毫疲色,但他快不过冥侯想要得知答案的心。
几乎是在他刚落地的一瞬间,一片薄如月光的寒洌剑芒率先飞至他抓着萧瑟的那只手。
这一击并不为杀人,只为留人,白发仙十分轻松的便躲了过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停下向同伴汇合的步伐,转身看向杀气四溢的冥侯。
两人都明白彼此不会简单放手,目光短兵相接之后,立时拔剑战到了一起,这反倒便宜了萧瑟。
他被白发仙反手推到了一旁,难得有些狼狈的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然而还没等萧瑟转身,那柄刚刚才帮过他,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光晕的束衣剑就架在了他颈边。
月姬本来对萧瑟的印象还不错,毕竟他长相俊秀,态度又彬彬有礼,但萧瑟用答案拿冥侯当刀使的行为惹恼了她。
她冷冷地望着萧瑟,轻描淡写地转了转手里的剑柄,语带威胁:“说。”
呼吸之间喉管薄弱的肌肤好似随时能触碰得到剑锋上如水的凉意,萧瑟却如同没有感觉到月姬话语里渗出的杀气一般,淡定地站在原地笑道。
萧瑟姑娘要我说什么呢?
开玩笑,他是想用答案引起冥侯和月姬这对杀手与白发仙相斗,但月姬在一旁观战可不在他的计划里,如果现在说了,那么接下来什么发展都未可知。
显而易见,他在装傻。
月姬也意识到对待萧瑟这种人硬来没有用,一字一句的将他来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十三年前那桩红衣血案……”
她忽而放柔了脸上的表情:“公子应当知道我在想什么。”
美人相求,实在让人难以抗拒,更何况还是月姬这等美人。
萧瑟心下叹息,可惜这是把温柔刀。
温柔刀,刀刀致命。
萧瑟也没有将命放在怜香惜玉上的爱好,只能说月姬这番行为注定是给瞎子抛媚眼,他避而不答的反问道。
萧瑟白发仙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姑娘就不担心你的情郎吗?
想知道答案,就必须从白发仙手里救下他。
这是明目张胆的阳谋。
月姬自然听得出萧瑟的意思,可他这话却也没说错,自知道眼前那人便是天外天的白发仙之时,月姬的余光就要时不时瞟一眼旁边两人的打斗,若不是冥侯执着的只让她守在一旁,她早就在冥侯出手的第一时间也冲上去了。
这么想着,月姬愈发急切的想要得到答案:“凶手到底是谁?”
萧瑟摇了摇头,虽然他有利用的嫌疑,但好歹算提个醒,白发仙成名已久,步入逍遥天境也许久,如果是冥侯和月姬两个人还有胜算,冥侯却让月姬守着他,太过托大了。
萧瑟清楚,只要月姬还在乎着冥侯,他就一定有机会。
于是这月姬越急,萧瑟就越不急,他依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懒洋洋地点了点贴在脖颈边的剑锋,语气带着几分做作的惊叹。
萧瑟上次没机会观赏这把剑,现在看来,果然是把好剑。
果不其然,就在他第二句废话还没开口之前,月姬已经焦急万分地喊了一声:“冥侯!”
萧瑟眼中精光一闪,又笑着劝道。
萧瑟我一个武功都不会的人难道还能跑吗?姑娘快去吧。
萧瑟与月姬两次见面,皆有雷无桀和唐莲出手挡在前,压根轮不到他展示,因此月姬到现在都不知道萧瑟的确不会武功,却是会一门轻功。
甚至那轻功还是天下第一的踏云。
她只是见萧瑟被白发仙带走到现在也算配合,也不逃,看着倒真像没能力走的模样。
束衣剑一闪,迅速从萧瑟的脖颈边撤去,占据上风的白发仙被月姬一击短暂逼退,而后对着二人又是更进一步。
那柄看起来更像一件精致玉器的美剑轻描淡写的承住了冥侯的巨刃,剑尖再一挑,又将刺过来的束衣剑挡开。
白发仙对待那些故人的小辈尚且可以手下留情,不过在面对这明显是局外人捣乱的冥侯和月姬上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他眼神一冷,斥声道:“此事与两位无关,莫要再纠缠,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冥侯和月姬对视一眼,却没退,只低声道:“多有得罪。”
便又向白发仙冲去。
借着他们互相被彼此吸引了注意力的空隙,萧瑟静静后退数步,不过没等他施展轻功,肩上忽然无声地搭上一只手,他一惊。
萧瑟你……!
——
‘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听得让人头晕脑胀。
雷无桀刚刚逼退一群不由分说就动手的黑衣人,也被震得不轻,他甩甩脑袋,指间又夹上数枚霹雳子,站在黄金棺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群人,大声问道。
雷无桀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他,为首的黑衣人手一挥,雷无桀身后的几个人便再次一拥而上。
他们一双双惨白的手毫不留情地袭向要害处,其中一人甚至就差碰到雷无桀的心脏,可在霹雳堂训练了这么久的雷无桀如果能这么好被近身的话,就不用说闯荡江湖了。
他迅速运上真气,火红的头发在身后无风自动,灼灼的气息好似能将人的呼吸点燃,就连瞳仁都如同两颗璀璨的鸽血石。
“火灼之术!”
有人认出这副架势,立刻急急后退几步。
也好在他退上数步,不然他现在就要躺在地上再起不能。
那拳头霸道无比,速度奇快,一招一招几乎叠上了残影,每一拳气劲十足,犹如闪电般带走好几人。
但在场的人可不止这几个,雷无桀刚打下几个人,立刻就有不少人又扑了上来,好似源源不尽的人海招数不断的消耗着雷无桀本就不丰的真气。
就在雷无桀心口一窒,就要力竭从棺材上摔下之时,他身后忽然穿出一杆长枪,与此同时,那极致美丽的杀机也如期而至。
莲花本是文人口中秉性高洁的象征,在唐门人的手里却是渡人去地狱的船票。
柔美的花瓣被金属取代,它绽放的瞬间,月光中好似也能嗅到一股迷幻的香味,如果有人要问,那是什么味道?
以往的人无法回答,但此刻的人,却能给出一个答案。
——那是死亡的味道。
七重瓣凌空而射,毫不留情洞穿那些来犯者的胸膛,唐莲飞身上前将那几具尸体踢开,随后踏上棺材,与身旁心虚的大小姐对视。
唐莲你果然来了。
司空千落抽回扎在一人身上的银月枪,又仰头理直气壮道。
司空千落要不是这傻小子不行,我能来吗?
她在暗地里观察了许久,本来还想看看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后招再出手,但见雷无桀这么菜,这才放弃潜伏的打算。
怎么说这傻小子也是向着雪月城的,她没道理看他命丧当场,只是没想到唐莲大师兄也发现她的身影了。
都怪这傻小子!司空千落瞪了一眼躺在棺材上的雷无桀,没好气地问道。
司空千落喂!你怎么样啊?
尽管雷无桀没有那根神经,但可能男人不能不行是刻在每个男人骨子里的,被人无辜打了一顿的他没在意,被萧瑟诓着守了棺材也没在意,现在反倒被司空千落那句不行吸引了注意,倔强地撑着身子开口解释。
雷无桀这门功夫我练的不久才会这样,不然打他们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
司空千落才不给雷无桀留面子,直接嗤笑一声。
司空千落说白了,就是功夫不到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雷无桀蔫头巴脑的接了一句。
雷无桀这话倒也没错……
要是他的武功再高强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雷无桀想着想着居然认真反省起来。
雷无桀多谢师姐教诲。
这傻小子!司空千落气鼓鼓地扭开头。
司空千落谁要你的谢啊!
关键点是这个吗?他叫你师姐你就不反驳?
唐莲心中复杂难言,看着两个活宝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现场杀气凌然的气氛冲散,叹了口气。
唐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