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司空千落果然贯彻了那份执着到底。
松摧月刚寻到一处适宜扎营的地方，那头就传来一声。
司空千落你要睡啦？
司空千落帽子不取下来的话不好睡吧？
语气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可惜松摧月注定要让司空千落失望，她唇角一勾，往铺好的地儿坐下，又在司空千落的视线中将帽檐一按，躺了下来，那云幕遮仍旧稳稳的盖在她脸上。
司空千落居然真的有人睡觉也带帽子？！
——
松摧月的水囊空了，刚将马栓在一旁吃草，要去湖边补水，便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
司空千落咳咳！
司空千落你这幕帘太长了，不方便，打水的话本姑娘帮你拿吧。
松摧月旋身躲开她凑近的身影，一挥手，将过长的幕帘折了一半撩到帽檐上，语带笑意。
松摧月不必。
司空千落这样也行？！可恶……
棋差一着。
司空千落暗暗握拳，见松摧月径直往湖边而去，顿时又心生一计，连忙跟上。
司空千落哼哼~这回就不信了。
这头的松摧月还奇怪呢，司空千落不应该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但当她低着头要将水囊压进湖里灌水时，却看到倒影里的司空千落正对着她眼前的湖面猛瞧，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想看倒影是吧？
她曲指用力往湖面一弹。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倒映的影子被搅为破碎的水光。
司空千落诶——！
司空千落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看着方才那惊鸿一瞥的下颌也尽数化作乌有。
她颇为不甘心地咬牙，跺了跺脚。
司空千落唉……我应该再小心点的！
——
夜晚，松摧月一如往常地躺在司空千落的外侧睡觉，耳边却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盖在帽檐底下的双眼无声地睁开，她借着月光看向那道去而复返的身影。
黄衫姑娘拴好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马匹，正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望着松摧月，夯昊在两人中间睡得正香，发出惹人爱怜的咕噜声。
她逗了一会儿夯昊，又见这动静都没让松摧月动弹一下，忽然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
司空千落好机会。
松摧月没有轻举妄动，只紧紧盯着那快伸到面前的双手。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双手的主人又猛地缩了回去。
司空千落可是……他这么不想让我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司空千落本性善良，虽然很想看这张令自己十分好奇的脸，但又怕一不小心刺到这几天相处不错的朋友伤口。
因此，显而易见的，她又纠结了。
司空千落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需要避人耳目吧？
这样无根据的猜测一出，还不等松摧月感到好笑，司空千落自己便一边摇头，一边先否认了。
司空千落不可能不可能！这几天他对我也算多有照顾，绝对不是恶人！
但觉得自己否认得太快的司空千落又不禁怀疑起来。
司空千落那万一呢……？
司空千落本姑娘可是司空千落啊？他不会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利用本姑娘吧？
司空千落可是，也是本姑娘先向他搭话，人家也只是好脾气而已。
防人之心不可无，作为雪月城三城主的独女，司空千落自然也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傻白甜，她这么一琢磨，觉得这个可能性居然很高。
司空千落要不还是看一眼吧？
就当为了安下自己的心。
找好借口，司空千落轻轻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强自抑住因为紧张而震颤不已的指尖挑起幕帘的一角。
好像揭新娘的盖头。
啼笑皆非的念头一闪而逝，幕帘下的面容随着司空千落的动作已经露到她早前看过的下颌，唇瓣，再往上……
司空千落眸底情不自禁流露出深深的期待，本以为先前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那般已够亮眼，可现下这实实在在倒映在眼中的影子更是令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单从这下半张脸，她完全看不出松摧月所说的相貌丑陋，而且正相反，仅凭这半张脸，在司空千落的生平所见中更是足以称作绝色的代名词。
这更加让她好奇，好奇是什么让这张脸丑陋。
司空千落克制住想要转向抚摸那看起来犹如骨瓷般细腻的冲动，继续小心翼翼的向上挪动。
人中……
脸颊……
她已经看到一侧的鼻翼。
司空千落啊！！
悬在面上的右手被人持住，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了司空千落一跳，条件反射的一腿顶在对方腹部，一手牢牢掐在对方的臂膀上。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明显吃痛的闷哼。
松摧月唔！
司空千落才猛地反应过来，讪讪起身收回双手，尴尬地笑道。
司空千落哈哈，你还没睡啊？
松摧月千落姑娘这一下，呃……！
松摧月不由露出苦笑，她被那一下顶得不轻，深呼吸几口才压下到嘴的呕吐欲，说话都难得磕巴了一下。
松摧月真、真不愧是枪仙的女儿。
没想到第一次受伤居然是来自一个小姑娘。
司空千落谁让你故意吓我的。
见状，司空千落心虚的眼神立刻一冷，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攥了攥拳头，又大声开口。
司空千落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空气骤然紧绷起来。
松摧月好似感觉到了游走于神经末梢的微妙麻痹，她仰头去看司空千落，却见白日娇俏笑着的姑娘此刻面沉如水，那杆长枪不知何时回到了她的手里，正躁动不安随着主人波动的内力嗡嗡作响。
这就是杀气吗？
情况还不算坏，至少那杆长枪只是安稳的待在司空千落的手里，而不是直接指向她。
松摧月想着，一手揉了揉疼痛的腹部，一手心不在焉的将司空千落掀到一半的幕帘放下，慢悠悠回道。
松摧月我是知道……
嘶，又要红几天了。
松摧月可这又怎么样呢？千落姑娘初次见面有与我说过吗？
唐莲大师兄就算了，这家伙也敢质疑她？
司空千落你什么意思？！
司空千落斥声刚落地，长枪便一动，要立刻刺出。
松摧月意思就是——
松摧月掌心向身后一拍，借着反作用力，险之又险的与那闪烁着弧光的枪刃擦身而过，又脚尖点地，纵身一飘，飞至三米之外的枝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司空千落。
松摧月司空千落，只是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眼力见是有的，当即赞叹一句。
司空千落好身法！
她今夜心情不爽利，需要有人陪她打一场，现在观松摧月身法不凡，也不用担心伤到对方。
于是那道清脆的声音又喝道。
司空千落再来！
这次司空千落用了几分内力，长枪在她手中虎虎生风地转了几圈。
松摧月脸色微沉，刚要开口制止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打斗。
松摧月我没想……
那长枪却在松摧月说话间猛地一震，脱手而出向她追来。
松摧月脸色一变，脚下直接利索踏断一根树枝，又跃上半空，将那树枝当做利箭踢了出去。
经过松摧月力量加持的树枝的确恐怖，只几米的距离，听得阵阵嘶鸣，那前端‘嚓’的一声，窜出一缕细小的火苗，随后火焰势不可挡。
司空千落自然也不敢直接硬接这烫手的利器，只见她向前穿刺的身影骤然立定，随后轻盈如风的只手一撑，倒立的身姿将枪柄撑出弦月形。
那滚热的利箭失去目标，直接扎进树下的雪堆里，发出一阵不甘的哀鸣，灭了。
松摧月趁势再次开口，想把话说完。
松摧月我……！
然而又是这几秒，司空千落握住枪柄末端，旋身作势下落，失去重力压制的长枪复又挺直，将她狠狠弹起，人枪合一，裹挟的气势惊人。
司空千落别躲！
松摧月暗骂一句怎么可能不躲，立刻侧身几步踏下树干，落在柔软的雪地上，下腰一滑。
那棵老树却没那么好运，‘哐啷’一声巨响，已在横扫过来的银月枪下彻底作古，倒下的树干扬起一阵雪花和尘土。
松摧月的视野内也随着这片遮挡短暂失去了司空千落的踪迹，她不敢放松，紧盯着这块空地，只等烟尘稍稍散去些许……
不对！
‘锵！！’
金戈尖锐声响穿过耳畔，腰间一空，玉如琢感知到危险瞬时出现在松摧月指尖，她反手抵住不知何时压在颈侧的长枪，瞥向另一头的司空千落。
她眉眼冷厉，捕捉到松摧月的视线却兴奋地咧了咧嘴。
司空千落跟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一直以来松摧月都以为自己是没有内力的，不仅是萧瑟的判断，更是她发现自己确实除了御笛御剑御萧别无他用，那些招数与其说的是她会，不如说是那些兵器会，什么降龙十八掌之类的更是使不出来，身体还像前世那样经常熬夜的孱弱，偶尔还会小病小痛不断。
但在一年半前，这具身体的成年却像是激活了什么开关了一般。
顺便一提，年龄是萧瑟摸骨龄确定的，松摧月自己也是迷迷糊糊的。
那晚，她的身体突然出现了一股力量。
虽然松摧月不知道这股力量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仍然不是内力，不然萧瑟也不会认定她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她也没有试过，只隐隐约约知晓这股力量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司空千落一直以为她的佩剑不见不过又是被她御走了，但其实飒流星只是被她放在了身体里温养，她自己便是最好的剑鞘。
不用也是拔剑方式太过离奇。
自己一个人还好，若是有人在场，她真的克制不住的会去想王冠单手抱妹杀的名场面。
想得那么多，现实里其实才只过了几息的时间，松摧月颔首，还没开口答应，便再次失去了张嘴的权利。
司空千落闲话少说！
司空千落已经急退数步远离雪场中心，让松摧月做好准备迎接第二轮攻击。
看来要说话只能打完。
正好松摧月也挺期待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交手。
师从枪仙的司空千落其实不弱，甚至可以说是这代天才中上位者的其中一位，但那也只是人类的极限。
如何抵得过……怪物？
眉梢一低，情绪迅速从松摧月的脸上褪下，伴随着无声的压迫感蔓延，某种可怖的力量开始节节攀升，青蓝的瞳仁渐沉，析出点点墨色，不易察觉的金环扩散开来，最终彻底代替那两抹蓝。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转动间，似是海，又像是诡谲的死亡，却呈现出一种绝对的神性。
寒风呼啸，雪花飘飞，眼下通通感觉不到，仿佛世界被抽成了真空，极致的寂静中是极致的危险。
突然，她动了。
不，或者在司空千落的眼里她没有动。
玉如琢在松摧月的手里好似也变成了这万千寂静中的一点，温润的青玉化作令人惶惑的雪色，隐匿于主人平淡的态度中，它前进的动作至轻至柔，却迅猛非常，好似一尾窥伺猎物已久的灵蛇，绕着长枪而至。
最后一声。
‘叮！’
玉笛狠狠震上枪柄。
是主人的手下留情，是刻意发出的预警。
松摧月千落姑娘。
天地再次恢复正常。
司空千落汗毛倒竖，盯着点在脖颈上的玉笛，那玉笛上挂着的穗子还保持着静止的模样，她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主人与自己定下的是切磋，那穗子就会随着玉笛的前进摇荡，然后毫不留情地洞穿她的喉管，扫落她胸膛的血。
司空千落不算畏死，却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后知后觉的生占据了她的脑海，胸腔被凌乱的心跳震得发疼。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收回僵立在身侧的长枪，沉声道。
司空千落我输了。
无可辩驳的事实。
只一招，便于呼吸间夺取了胜利，司空千落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这下倒是确认松摧月没什么害她的意思。
玉如琢在五指间各转了一圈，又被松摧月插回腰间，她也终于想起打斗开始前到底要说些什么，微微叹道。
松摧月千落，其实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在意枪仙之女这个称号吧？
没想到会讨论这个，司空千落刚要张嘴，松摧月却立刻阻止。
松摧月先别忙着反驳。
若要她开口，哪有自己说话的分。
旁观者清，或许是那未曾谋面的大师兄给司空千落带来的压力，旁人提起唐莲，只会提起他是雪月城大弟子，而司空千落，仅是松摧月的一个猜测就能让她炸场，显然她太急于摆脱枪仙的阴影。
松摧月你呀。
松摧月拍了拍大小姐的肩膀。
松摧月钻进牛角尖了。
松摧月就算你是司空长风的女儿又如何？那是你，不是别人。
又见司空千落只呆着张脸默不作声，松摧月只得点了点她皱着的眉头，问道。
松摧月你觉得萧楚河如何？天纵之才？万里无一？
松摧月他是谁？
松摧月他亦是明德帝第六子。
还是那句话，雪月城大部分都是男人，他们或许可以给她武功方面的指导，但女儿家的心思注定帮不了太多，其他同性别的又隔着长辈这一层身份，她不好意思去寻，说了又好像显得自己忸怩矫情。
阿爹倒是宠着她，但身为城主，难道能过问女儿的每件事？
如水的纱飘飘忽忽的荡过司空千落的脸庞，她摸了摸眉心，仿佛还能感觉到指尖戳上来的酥麻痒意。
松摧月就像我说的……
松摧月真不愧是枪仙的女儿。
松摧月轻轻笑着。
松摧月强者修道先修心，过于反感也是在意的表现，日后你还会有更多名头，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名头罢了，莫不是你个个都要摆脱了？
真不愧是枪仙的女儿……
咀嚼着这几个字，司空千落眸底光亮越来越盛，她怔怔地望着松摧月，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立时侧开脸，故作凶恶。
司空千落我知道了，你离我远点！
骄傲的大小姐纵使是害羞了，也不肯自己先退一步，反而呵斥起了旁人。
松摧月摇头失笑，刚才那副举动，她纯粹是拿司空千落当做幼妹，做起来自然毫不亏心，不过若是再以这样的距离待下去，指不定就变了呢？
她可没忘自己现在是一副男人的装扮。
因此松摧月也不得寸进尺，脚步一挪，就要再次离开司空千落的面前。
正好这姑娘想要的达成了一半，接下来的方向也已打听清楚，该分道扬镳了。
然而所有的一切止于袖子上的一只手。
松摧月低头一瞧，疑惑问道。
松摧月千落姑娘？
司空千落我……我……
司空千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一种预感，也可能是别的，总之她就是觉得这道背影会在某一天一声不吭的消失。
明明，明明都陪她来到这里了，她以为松摧月是同意了这段路同行的。
对啊……
不然松摧月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
理清楚其中的关系，司空千落不禁理直气壮。
司空千落都说好了你陪我这趟，然后再等我回去帮你寻人，你可不能先走。
松摧月不解，也是真的问出了口。
松摧月说好了？
然而司空千落的质问振聋发聩。
司空千落不然为何我们已过雪月城，你却不进去？这难道不是同意吗？
松摧月……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知道呢？
松摧月不经常出入江湖，也不认路，以为司空千落要回雪月城才跟着，前几天才发现压根不是。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司空千落看来就是默认，她不禁轻轻摇了摇手里的袖子，又鼓着脸颊坚定的重复了一遍。
司空千落陪我一起！
因为方才打斗远远避开的夯昊眼下倒是机灵的又回来了。
见松摧月仍旧沉默，再加上如此好拿捏的‘狗质’在旁，司空千落眼中精光一闪，转手便将夯昊扣在了怀里。
司空千落大不了要是寻不到那个男人，我和你一起养大黄，反正我也很喜欢小狗。
是的，在司空千落眼里，那人哪里比得上自己与松摧月一路同行的情谊，而且据她观察，松摧月也不像很着急的模样，于是这话她说得也毫不心虚。
有她司空千落珠玉在前，那人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人物罢了，还能跟她争？
夯昊又是个有奶就是娘的性子，或许一开始还会反抗一下，但司空千落态度强硬无比，这几天被她时不时的抚摸投喂，早就熟悉了气味，也不挣扎，还在她的怀里吐着舌头呜呜咽咽的撒娇。
司空千落显然也很是为夯昊的亲近感到高兴，笑弯了一双眼，面容愈发娇俏动人。
司空千落你说是不是呀？大黄~
“汪汪！”
松摧月简直拿这傻狗半点办法没有，按理来说，萧老板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怎么养得出这么一只缺心眼的狗？
也是奇了。
叹了口气，松摧月还是张嘴无语道。
松摧月笨狗。
好耶，这次看来是她更胜一筹！
司空千落还记得之前屡战屡败的经历，心中早就激动的大笑出声了，现在知道松摧月这一出声便是松了口，顿时更加高兴，眯着眼蹭了蹭夯昊的狗头。
司空千落走咯~今晚给我的大功臣加鸡腿。
作者写的时候查了查地图，发现雷无桀和萧瑟迷路是真的挺离谱的，可以看到破庙下面就是雪月城了，他们硬是迷路了十几天。而且关键是他们跟着懂路的大师兄，也没先进到雪月城，反而去了美人庄，硬生生路过了。
作者我这边的女主因为一直以为萧瑟去的是雪月城，决定跟着懂路的司空千落，结果司空千落要找大师兄，也路过了，谁又说这不是一种般配呢？
作者雪·天下·月·第一·城：三个主角，全他妈路过。
作者雪月城怕不是上辈子在佛前没求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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