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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

少年歌行之行行重行行

虽说之后的萧瑟不曾提过自己的身份,但松摧月又怎会不去探究他的身份。

更何况如今的他们算是绑定在一块过日子的搭档。

萧楚河,北离六皇子,当今最受宠的王爷,皇帝亲封的永安王。

只要随随便便去人群里逛一圈,便是路边的乞丐都能对因替琅琊王陈情被贬的萧楚河讨论上几句,这实在是件大事,松摧月没理由不清楚。

可直到松摧月去退回几样萧瑟送的东西,她才意识到那些随手送到自己身边的物件价值几何,什么又是金堆玉砌出的贵气。

书本里的天潢贵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文字,而是具现化成那些赏赐,那些特权。

没有门路便订不到的衣料,僭越皇朝规格的用品——

他的父皇当真宠爱他,却也是真的不了解他。

明明暗地里还在派人关注他,却不曾过来看他一眼,明明不曾收回他身边的那些势力,却死活说不出半句挽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就这么放任自己与对方陷入长久的拉锯战。

朝中人人都道六皇子性子像极了那位琅琊王,洒脱成性,好似没有什么能箍住那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年,松摧月却从那些只言片语中觉得萧瑟的性格未必只有琅琊王的身影。

他固执己见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给自己兄弟定罪的萧若瑾,骨子里的孤傲像是永远也折不断。

没有错,便不认罪,萧瑟从来都是这副态度。

也大抵是因为他曾经的世界里只有非黑即白,就连阴谋都光明正大,所以才会在遭受暗算后如此低落。

然而低落归低落,萧瑟却不允许自己消沉那般长久,于是才有了两年前明德帝彻底失去萧楚河消息的这一出戏。

部分太具个人特色的物品早已在那些探子眼中处理干净,萧瑟留下的都是些值钱却又不至于暴露他身份的古玩珍奇。

萧瑟送给松摧月的大多数东西也都是出自他的私库。

因此这边的松摧月一经典当行将他的物品换为银票,那头的萧瑟就已知晓。

他手里拿着刚从典当行前脚被某人卖出去的碧玉发簪,视线对上松摧月骤然凝固的笑脸,忍不住有些惴惴。

萧瑟不喜欢吗?

与女子的及笄礼要装扮一般,男子过了十六岁也要束发。

松摧月被萧瑟带回来时便一直披散着头发,后来见那头泛着光泽的月白华发没有半点装饰,他就自作主张在松摧月十七岁那年送了这根碧玉发簪。

原石是他在没被贬之前从一个赌石摊子上买的,切开之后成色温润,内里晶体完整,然而那时候他什么也不缺,自然也想不到该拿这块原石做什么。

前段时间才从库房里翻出来决定做成簪子。

手艺也是请的金陵城最好的匠人,为此萧瑟还特意瞒着松摧月独自出了一趟门。

没想到这簪子还没戴满他的十八岁,就被送到了别人手里,萧瑟一时竟感到一丝久违的难堪。

莫不是看不上?

还是说,不合适?

各种纷乱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乱窜,令萧瑟烦躁的收紧了握着簪子的手指,他不知道松摧月的身份,也不知道现如今在自己看来顶好的礼物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虽说这个年龄应佩戴束发金冠,但萧瑟觉得那太过,更何况俗话说得好,美人如玉,松摧月对外人总是一派清冷模样,萧瑟自然觉得那些身外之物合该衬他,于是他挑的也尽是简约而又不失精致的玉饰。

青绿的玉髓簪子在莹白的手指衬托下愈发显得脱俗清雅,萧瑟转而又注视着簪头精雕细琢的绿梅。

就连纹样都是他亲自画图设计过的,怎会不合适?

萧瑟想不通。

松摧月没有不喜欢。

听得萧瑟虽是平静的出声询问,但眸底却不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掀起一阵暗涌,松摧月也忍不住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松摧月只是萧瑟……

松摧月你还能富裕多久?

这个人好似从没有考虑过缺钱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若不是松摧月无意间在店里小二闲聊时听了一耳朵,她都不知道萧瑟自己也开始变卖那些他从前住所带来的物件。

曾经她还能理所当然听他的劝告暂时收下那些礼物,但最近她越来越不能接受眼睁睁的看着萧瑟有难处却不告诉自己。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就算松摧月老是拿工钱开玩笑,却从来没催萧瑟给过,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萧瑟和姬若风收留了她,此时她就应该如同异世界的浮萍一般,居无定所,心无挂念。

更甚至……会产生一死了之的想法。

她向往江湖,却成为不了江湖。

因为在没有这般奇遇之前,她只是在武侠小说中消失都不会提及的背景板。

松摧月有心想要帮萧瑟,可也知道萧瑟再嘴硬不过,直接问他肯定没什么结果,而他也不会想在自己面前露怯,索性背着他做了另一套属于松摧月的账本,收支都由她自己查看。

这么长时间陆陆续续积攒下来,松摧月也有了不少现钱,萧瑟每星期温养身体的药材就有她的一份补贴。

松摧月花了多少钱?

既然簪子出现在了萧瑟手里,又不可能是那见不着兔子就不撒鹰的老板主动送给他的,那萧瑟必然花了钱赎回。

萧瑟倒也不墨迹,伸出三根手指。

萧瑟三百两。

松摧月什么?!他才给了我一百五十两!

‘啪’的一声,松摧月重重地一拍桌子,先是为这无良奸商感到惊怒,后又是为萧瑟将钱财左手倒腾到右手的行为感到好笑,再后来看到他静默不语的表情,忽而一阵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或许……她不该直白的说出这句话的。

松摧月突然后悔了。

既然决定背着他帮助他,为何没做好方案,中途还被发现?

她明明知道不管是不是善意的谎言,如果被戳穿变成了纯粹的谎言就有可能伤到执意要隐瞒的人,还是不够谨慎,做得如此粗陋。

是她的错。

是她既要戳破这层假象让萧瑟直面惨淡,却又没办法承担起这个责任,是她担了萧瑟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却又没给他带来任何实质上的用处。

从姬若风在雨夜里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即使没有自己,萧瑟照样也有这个师傅救,她只是凑巧在那个他孤立无援的缝隙里填补了时间差而已。

是她既要又要。

恍惚片刻,松摧月苦中作乐地唤了一声。

松摧月萧老板啊……

她张开的嘴不禁抿出一个不知是何意的笑,望着萧瑟道。

松摧月我都不知道说你该是精明还是傻,你怎么总在我身上做亏本生意?

他投入的精力总是令她倍感负担,就算她好不容易摆脱了黑户有了另一份工作,可眼下她做出的补偿居然又变成另一种失误,这让她怎么能心安?

不知道萧瑟有没有后悔将她带在身边。

嗫嚅了几息,要离开的话语最终被松摧月咽下。

为什么?

她自问自己。

分明只是个比前世的自己小上几岁的少年,却又总能拿得定主意,带着她在这江湖中活得安稳。

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厚脸皮,这般境地都还想着舍不得离开萧瑟,继续拖着他。

是因为雏鸟情节吗?

松摧月敛眸忖度,她从前未曾体会过这种滋味,以为自己早已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习惯日日独坐到天明,可自来到这个世界起,好似有某种奇怪的力量洞悉了松摧月的想法,安排一系列的事件逼迫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对自己的认知。

让她不得不承认,那到底是不需要陪伴的自欺欺人,还是没有那种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萧瑟深深起伏几下的胸膛,略显沉重的呼吸压在松摧月身前。

萧瑟谁知道呢?也许上辈子欠你的吧。

他说完这句话,轻描淡写的将那难言的气氛一语带过,便扭头去看窗外的景。

松摧月知道雪落山庄的四季一向很美,依山傍水,不论何时看都有新的趣味。

她也最爱青红不接的初秋,因为那时是气温最适宜的时候,方便她拉着萧瑟出去散步。

萧瑟则偏爱凛冬,听着风雪回旋落地的声音,就连山庄名字亦取的雪落。

这两年来他们也时常坐在窗边对弈赏景。

今天同样如此。

木质窗口框出一副绝妙的山水图,斑斓的晚霞下是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木,蜿蜒着穿过各处的河流在昏黄的温热余烬中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辉,桌边还有小二来不及洒扫的几片枫叶,火红得耀眼。

松摧月这才意识到现在已到深秋,而再过不久便要步入他们的第三个冬天。

往日因为山间多寒凉,萧瑟穿得多是他花大价钱买的千金裘,眼下居然难得穿了一袭轻薄的软料。

如同沉淀了葡萄美酒的赤色缎面反射着微弱的华光,圆钝的领口探出一截青蓝的内搭,看着倒不像他惯爱的颜色,反而更像松摧月时常穿在身上的衣袍。

风一吹动,仿佛还能看见边角处眼熟的用银线勾勒出的繁花。

曾经都是松摧月在赏景,萧瑟看她,今日却反了过来,这种反差不禁令她落下几分忐忑,但心却诚实的随着这幅画面平静许多。

松摧月你不怪我?

她轻声问道,目光都放得极缓,似是生怕惊扰到什么。

萧瑟没答话。

静谧的空间里,这份温柔便是不用视线传递都能感觉得到,他凝视着窗外,又张开手掌接住了恰好从窗边照进来的一束阳光。

他的身上仿佛有一个迟来的春天。

松摧月学着他,将自己的手置于那只大掌的一侧,没等那束昏黄将她的手也染上同样的暖意,松摧月又听到他说。

萧瑟与你何干?

他比谁都清楚松摧月的无辜。

视线相接,未尽之意尽在那两声轻笑中,松摧月只来得及捕捉萧瑟勾起的唇角,她刚要从垂在眼前的衣袖间望上去,却被他弹了下眉间。

萧瑟别乱动。

他叮嘱了一句,松摧月被不轻不重的教训了一下,也只好乖乖坐好。

松摧月哦。

本来松摧月还不解其意,可很快就从那指腹带来的电流般酥麻的快感中得到了答案,她猛地抓住萧瑟从耳后一拂而过的手指,声线有些不稳。

松摧月做什么?!

萧瑟怎么?

萧瑟以为自己哪里扯痛了松摧月,正要低头询问,却在对上眼角含着水光的双眸一时噤了声。

萧瑟……

他又侧头看了看手中从脖颈一路红到脸颊的肌肤,眼神也不禁被带出几分闪躲的羞涩。

方才不觉得怪异,现在被松摧月一喊,萧瑟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逾矩,不过如果现在停下……

那不是更显得尴尬?

都是兄弟都是兄弟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

如此心中默念几遍,萧瑟才平复将要涌上脸颊的气血,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萧瑟咳咳,一会儿就好。

他说着,就要继续手里的动作。

松摧月没来得及制止,于是在萧瑟的指腹沿着耳下又擦向后颈准备收拢碎发时,身躯在他的掌下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关键颤抖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忍不住出了声。

松摧月哈啊~

掌心还能感觉到脉搏骤然加快的跳动,喉间吞咽的声音好似被放大,萧瑟的手终于在松摧月连番类似于情动的反应下僵住了。

萧瑟你——

“你”了半天,萧瑟眨了眨眼,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他条件反射就要收回双手,十指蜷缩却在无意间又擦过一次松摧月的敏感点。

呼吸在这下抚摸中彻底乱了节奏,松摧月立时软了身子,好悬脱口而出的喘息被她压回嗓子眼变成一声抽气。

松摧月嘶!

不然肯定是两个人的社死。

这接二连三的巧合简直令松摧月哭笑不得,她赶紧伸手抓住在自己耳边作乱的萧瑟,仰头笑道。

松摧月明知道我怕痒……

松摧月你这是存心想让我丢脸吗?

是个很烂的借口。

萧瑟暗自紧张地搓了搓手指,却不可否认地松了一口气,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拂袖而去。

这个问题大概和初次见到萧楚河的松摧月为何不离去一样无解。

他不敢再看松摧月的脸,只匆匆撇开眼,将收拢进袖间的绿梅玉髓簪钗上自己挽好的发髻,又迅速确定完没有其他疏漏,就转过身往厨房走去。

松摧月正出神地望着萧瑟的背影,摸了摸头顶触手温凉的发簪,然而几步之后他忽然又侧过视线,只留给她半边融入景色的模糊剪影。

萧瑟这次收好。

窗外明月朗净。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松摧月萧瑟!

那道身影一顿。

萧瑟还有事?

松摧月忍不住想笑。

松摧月一百五十两呢,今晚我们吃点好的吧?

萧瑟也笑了,不过是皮笑肉不笑。

萧瑟行啊,四百五十两,记你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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