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许久。

又是一年雨季。

青年长身玉立在石阶上，放任目光落在山脚下那缓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年。

他好似从来没有变过。

轻薄的雾霭带来清爽的阳光，山林里还带着无尽的潮气，青年沉默地裹紧了围在颈边那一圈绒白的裘衣，垂下眼帘的瞬间，他的眸底也像是沾染了晨间的寒凉。

松摧月萧瑟，等等我。

是啊……他已经不叫萧楚河了。

萧瑟忽然有些恍惚， 就这么望着松摧月总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似乎那软弱无力的雨夜还在昨天。

他讨厌雨天。

但松摧月很喜欢雨后散步。

还真是没有辜负那天晚上对他的第一印象。

萧瑟面上扬起清浅的笑意，手中为松摧月撑起的伞还未收起，透过墨色描摹山水画的阴影落拓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也好似风中挺拔的一棵青竹。

萧瑟是你太慢了。

萧瑟自认不是个会迁就的人，但松摧月却是个例外。

因为—— 他见证了最后的萧楚河，最初的萧瑟。

彼时的姬若风即使有松摧月的曲子缓解一二，但接连和两个顶尖高手的战斗中还是伤到了根基，虽然在辛百草的手中保住了性命，却几近成为一个废人。

萧楚河则是在那位手中第三次确认他的隐脉彻底被毁。

也接近废人一个。

他从一开始遍寻方法，在师傅的帮助下求问各种名医，到后来渐渐心生绝望也不过一年而已。

就连琅琊王的谋逆随着他的销声匿迹也被盖棺定案。

好似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所有。

后遗症折磨着他的心志，每每午夜梦回，他克制不住颤抖时都会疯狂的恨着，恨着什么他也不知道，也许是那个无名的凶手？也许是是非不分的父皇？还是这不公的命运？

他做不到光风霁月，那股极端的情绪中有愧，对于师傅为他成废人的愧，对于无法平反王叔谋逆案的愧。

他和曾经的萧楚河几乎是两个人。

在他改名的那一刻，他听到师傅了然的叹息。

姬若风……萧瑟吗？好名字。

他好似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在那个雨夜无声无息的死掉了一般。

或许他是希望萧楚河在那个雨夜死掉的。

但萧瑟还活着，凭借一腔孤勇在萧楚河的躯壳里活着。

萧楚河不会胆怯，萧瑟会胆怯。

他迈不出自己划定的范围，只在自认为安全的地界出现，只有松摧月会不厌其烦的以一个人不想出门为由将他拉出去。

那时的他说什么来着？

松摧月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萧瑟了，该学会主动邀请我出去晒太阳了。

他知这一年松摧月对他耗费心力良多，这才有了这次的踏青。

作为萧瑟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仅仅是陪伴的两年，他就觉得这两年已经长过了二分之一的人生，从前的萧楚河都在这份度日如年的煎熬下恍如大梦一场。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他记得他们见面时，他只说了自己是永安王，也或许是缘分使然。

唇边忽然被奉上一份热乎乎的豆沙包，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萧瑟脸上的凉意，他下意识咬上一口，品味一番后情不自禁抖了抖唇角。

萧瑟太甜了。

让人不由怀疑老板是不是打算和他们的豆浆捆绑销售。

松摧月对萧瑟龟毛的精致和挑剔的舌头早已习惯，又接着边吹热气撕下沾着豆沙的包子内陷吃下，边撕下包子皮投喂给萧瑟。

他克制住推开松摧月的冲动，皱起眉倒是都吃了，嘴巴却还不忘嫌弃。

萧瑟手弄脏了，待会儿别碰我。

松摧月才不惯他，将纸袋一团，手一抬。

松摧月拿来。

萧瑟无语，却又不得不从袖袋里抽出一条丝帕。

萧瑟下次自己带。

松摧月是是是。

反正下次还找你要。

松摧月眉眼带笑，压根没将他这话放在心里，萧瑟一看就知道自己这话打了水漂，只能又叮嘱一遍。

萧瑟不光要说，还要记着。

松摧月好啦~萧老板，收了您的神通吧，您哪次说得我没听啊？

萧瑟你应该说我哪次说的你听了才对。

萧瑟说着，看松摧月收拾完自己，极其自然的接过那条丝帕放回身上。

事到如今，萧瑟早已不会在照顾完松摧月反应过来后感到吃惊，他知道自己下次还是会带，毕竟这人如果没有顺手的擦手布，绝对会找各种理由蹭到他身上。

这对一个洁癖患者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罢了，就当看在那几件牺牲的千金裘份上，为他自己的钱袋子想想。

萧瑟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看起来谪仙一样的人物会变成这样啊——

萧瑟故作惋惜，情至深处甚至轻轻摇了摇头。

松摧月忍了又忍，拳头梆硬。

想锤，但他们体质差太多了，怕一拳锤死。

谁能想到呢？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萧老板却比满脸写着单薄苍白的松小二还要柔弱。

这是雪落山庄附近土匪的血泪教训。

松摧月仙人怎么了？仙人就只能餐风饮雪吗？

萧瑟我倒是觉得可以，又省一笔开支。

家人们，他是真的敢啊！

提起松摧月的雪落山庄生活，她就忍不住在心里直呼周扒皮北离分皮——萧扒皮。

松摧月本身不是有多主动的人，那天救下姬若风和萧楚河已经是耗尽了一星期的动力，穿越的兴奋余韵过后，她短暂的进入了情绪冷淡期。

换而言之，就是木头美人状态，与她眼下披着的清冷谪仙皮十分符合。

谁知道啊？谁知道萧瑟他不是拿她当仙子，而是当傻子。

总之和他住一块儿得付钱，房租嘛，松摧月也理解，虽然是姬若风要求她跟在萧瑟身边。

关键是他仗着松摧月不懂当地物价，要钱要得飞起，一个包子二两银子，住一晚客房十两银子，热水服务另加价，冬季衣物银子是夏季衣物三倍等等等等。

松摧月一开始还能端着一张高手脸，一副他说什么她眉头皱一下就是她输的姿态，毕竟社畜，不就突出一个字，忍。可在她答应给萧瑟打工以后都变了。

怪只怪 她忘了她现在是和老板住在一块儿。

而曾经的经验告诉松摧月，和老板住在一块，不仅有996，还会有007的福报。

这人心情不爽就会让别人不爽，特指松摧月，自从其中几次看见萧瑟独自饮酒，她陪过一次之后，半夜被吵醒是常态，兴致上来了还要听曲儿，她的萧能练到如今这种境界还得多亏了他。

为什么不是笛子？

萧瑟说他怕自己某天醒来床上多些‘小可爱’。

白天也时不时抽风，非要松摧月舞剑给他看，整个一把雪落大舞台，有梦就她来，反正一有什么想法，就可劲儿造作她。

直到松摧月忍无可忍和萧瑟吵一架，这人倒是不再那么过分了，反而温柔了许多，就是时不时用一种让松摧月觉得毛骨悚然的眼神看她。

对于松摧月破罐子破摔花他的钱居然也没有太多怨言，只看过他默默记账，就是没催她还过。

其实松摧月花的不是很多，她有寄人篱下的自觉，除开必要的花销，大多数还是萧瑟硬塞给她的，吃穿用度萧瑟一一比照的是自己，从未让她吃亏过，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金额输出。

也许因为他曾经是王爷，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眼界已经被培养高了，所以才会由奢入俭难，但在被贬为庶人后还是如此，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不死心呢？

松摧月前世却是典型的小市民生活，在她看来拿几个月的营业额买一件换季就会扔的衣物十分不划算，但萧瑟总会坚持，他不仅自己坚持，还要带着松摧月一起坚持。

每当她提出花销减半，他就会一边摇头，一边好似恨铁不成钢的拿那双慵懒的眼瞪她。

萧瑟你萧老板还没破产，不需要在你身上省银子。

然后幽幽吐出一句。

萧瑟等哪一天真要破产了，放心，我花你的钱。

打工一年压根没见工钱的松摧月：笑死，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