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那个身影太像姜亦了，于朗希望自己看错了，但是又希望自己没看错。
一跃而下的时候不是没有害怕，但是心中所想让他一往无前。呼呼的风吹过耳际，细碎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想象自己是风，是飞鸟，是一叶扁舟，是荡舟的云。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奔驰，是无需害怕的正确之路。
这水下漩涡来得快去得也快，过程很短，很快恢复平静。水面平静清澈，像是天神遗落在草原上的一块蓝宝石，倒映着四周的碧草牛羊。仿佛那一场小插曲从未发生。
站在木屋窗前的泽西，嘴角扬起一个细不可查的弧度。他望着远处渐渐趋于平静的水面，双手合十闭眼无声诵念。山风吹过，风里细密的水汽沾在他的额发上，在晚霞下显得如此庄严又神圣。
今天湖岸边的尸体又堆得更高了一些，但是没关系，神会庇佑一切的。
祭祀仪式很快大功告成，泽西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他身披黑色外衣，手持铜制手杖，夕阳在他身后徐徐落下，映在水面上如同神灵显灵普照世人。这群古巴教徒渐渐安静下来，整齐划一地匍匐在地上朝他跪拜，就连念咒语的老头也不例外。毫无疑问，那一瞬间，在所有人心里，他几乎就是神灵转世，前来普度众生。
泽西站在高台最边缘处，也朝着湖面跪了下去：神啊，我们愿意献上自己最宝贵的灵魂，也会世世代代寻觅最完美的圣物献祭给您，请您一定要生生世世保佑我们古巴教徒。
不多久，他也从高台上跳了下去。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
再说姜亦这头，打开了这小小空间里与水面相连的几块木板，心中忽然泛起一阵不安。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要是真有异动，必是先下手为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只听扑通一声，水面上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是有人被抛下来了。
是于朗吗？是被沉湖了？还是钟欣雅？沉湖仪式前先处置掉无关人等？紧接着，又有人相继落水。电光火石之间，她也来不及思考，径直从木地板撬开的小窗口处跃下，扑通一声，直直坠入水中。
姜亦身子一沉，刚浸入水中，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水，好像在动。
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开了个吸水口，力量自下而上，像一只饱含力量的触手，姜亦因为这股水流的力量裹得直冲出去。
前一刻她从湖边来，明明水波平静，风也温柔，可这一刻的水下世界，暗藏汹涌，虎视眈眈。
抬头看，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个骤然坠落，人影向着中心处急冲而去。周围水域被腥红血液染红一大片，但这红色很快就被漩涡吸附，再看不见。
姜亦心中大叫不妙，然而近前一看，居然是具无头尸体。不仅无头，手脚皆被砍掉，毫无生还可能。
或许是触犯了古巴教的什么教规，所以被处以极刑。她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没过多久，又有“新鲜”尸体出现下来，大小无数漩涡次第出现，漩涡越来越大，漩涡中心的吸附力也越来越猛，很多个人头被拧断。
姜亦本想去看个究竟，但无奈潜水能力有限。
她屏住气息，稳定心神，手脚并用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往漩涡外头猛游。最后时刻，左右脚同时用力一蹬，身体猛地借力，头脸终于浮出水面。但没想到这漩涡势头过于凶猛，她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又被巨大的力量裹挟往下。
她下意识想往漩涡外头游，但来不及了。人在水里，如同狼入虎口，姜亦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她的力量在瞬间袭来的翻江倒海力道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整个人像进了滚筒洗衣机, 高速转翻，左右甩动，前一秒还头上脚下，后一秒，就像被人抓住脚踝倒拎起来，整个人刹不住地猛旋。
终于，她边挣扎边随着水流往漩涡处陷了下去。
水下的隆隆声越来越响，有几次姜亦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震聋了。这种时候，人会本能地想去抓握些什么，有几次好像的确抓到了实体，大喜之下，才发现掌心里抓着大把掺了泥沙的水。
那感觉，简直想死。
姜亦终于憋不住气，呛了一大口水，呛到肺部几乎窒息。她恨命运如此捉弄人，又恨自己思虑不全，过于冲动。再这么转下去，迟早窒息而死。
正昏昏沉沉间，无意间抬头看见漩涡的尽头处的，那里，有一颗颗的人头在飞速旋转，似乎还有个人，那是……
湖底的浪一圈圈抖翻，掀起一团团灰黑色的淤泥蓬蓬上腾，像巨大的浓墨在周遭化开, 堵住她的口鼻，也包裹住她的脸脖。
很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姜亦渐渐失去意识……
***
于朗也没好到哪儿去。
纵使他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一头扎进水里后，身体沉沉往下坠，依旧被这滔天大浪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他跳下来的位置不是漩涡中心，用了十二分力气终于破水而出，带起层层淤泥，宛如腾起诡谲森森的黑雾。
迅速扫视了一圈，于朗很快找到风暴中心位置，果然见到几颗人头正在哪里高速旋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动手的女人是谁，真的会是姜亦吗？
不对，一定是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姜亦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割人头？他一定是看错了。不过就算是错看，现在也没回头路可走了。
这时候，一个大浪打来，前方闪现一束诡异的白色影子。
只见这道白影如蛇，疯狂向着于朗扭滚而来。
于朗脑子里噼里啪啦炸开，凝神细看，心跳渐渐加速：过来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江豚，又或者不是江豚，而是别的什么水下生物，伸缩自如，翻卷扭动，搅得湖水上腾下沸，如同开了锅。
这或许就是当地居民传说中的白色水怪。
他握紧了下手里的那把匕首。
没办法去找姜亦了，先顾眼前。
先活着再说。
于朗奋力扬起匕首，觑准白色影子的来势，一刀削了过去。
但这力道还没能削到白色影子，巨大的漩涡席卷而至，像个獠牙森森的怪物发出狰狞吼笑，一瞬间将于朗和他的匕首整个给吞噬了。
于朗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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