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咒语停了，他复又站起来，用维语冲着水面高喊着什么，喊了三遍过后开始用别的稀奇古怪的语言喊，估计喊的都是同一句话。喊到最后，终于切换到了汉语，于朗这才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生命之终结，都是神的恩惠”。
什么鬼恩赐，于朗不敢苟同，他又想起了姜亦。如果姜亦在场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嘴角扯动，冷哼一声，眼神透出若有似无的不屑和不耐烦，然后淡淡吐出两个字：“放屁”。
想起这场景，于朗忍不住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
如果边上那些个吓破胆了的人看到有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笑得出来，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九位“献祭者”分别配了十八位“送葬者”。“送葬者”会先将“献祭者”带到空中平台上，将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手上脚上的束缚全部去除，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用力一推，“献祭者”就这样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下去了。
喊叫声很快听不见。
“这些人，都是陪葬的？”
“真是一群疯子。”
钟欣雅的声音从极远处飘过来。那是一处隐蔽的树丛，枝叶茂密，没人能发现那里藏着一个人，正拿着望远镜左右观察，她的脚下还放着一些水下急救设备。于朗坚持要下水，钟欣雅没办法，只能让他冒着生命去试。
于朗卓越的听力，很快让他辨认出钟欣雅的所在位置，他望过去，点了点头，报以一个无奈的微笑。不是他一意孤行，只因为找到姜亦那晚，他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梦里面，姜亦沉溺水下，满脸是血朝着他呼救。
那两位“送葬者”没有很快离开，将人推下水之后，双膝跪地，感恩神明、祈祷祝愿，念完祈愿语后才离开。
人类真的很奇怪，一边犯罪，一边祈求救赎。
于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这时候钟欣雅说了句：“没办法，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只能希望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钟欣雅的心早就已经很硬了。她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雪中送炭施以援手，但仅限于有余力的情况下；像这种自身难保的场合，她的头脑很清楚，也不会因此愧疚。人生路上，谁不是磕磕绊绊，你先跌倒了，又能怪得了谁。
她曾因为侦探事务所的案子，去过很多次深圳沙井，早就看透了底层社会的人生百态。那些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业者是社会底层，和这些像丢尸体一样被丢到水里去的陪葬者一样。他们吃最廉价的垃圾食品，住猪圈不如的集体宿舍，或者被随意凌辱霸凌丢弃，不得不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底层。
就只是这样一瞬间的走神，那头已经下去四五个祭祀者了。湖面宽阔无边，几个一米七八的男人丢下去，如同泥牛入海，连水花都没怎么溅起来。
变故发生在第六个“献祭者”入水的时候。
像是有什么东西自水下起，噼里啪啦瞬间炸开了。没过多久，水底咆哮如雷，水面瞬间凹出一个急流漩涡，急速旋转成可怕而疯狂的圆柱形水团。
紧紧只是一瞬间，一个大漩涡接着一个大漩涡，漩涡迅速，翻天覆地，就像是海神排山倒海自水底来，要把那些“献祭者”一口吞噬。
水涌浪推，一层比一层高。
别说是肉体凡胎，就算是千帆巨船，一旦卷入其中，必定会在这些旋涡中心，碎成一堆木屑。
看得人心惊肉跳，高台上有人失声尖叫。
以往每年，都会进行两次献祭仪式，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惊涛骇浪。
西边一抹斜阳坠在山头，将沉不沉，草叶染上霞光，鸟兽不动声色，一切都显得那样空旷寂寥，显得湖中心的情形更加诡异骇人。钟欣雅语气很急，几乎是用喊的：“于朗，情况不乐观，别往下跳，往西边撤，我接应你。”
与此同时，于朗已经蹲下身抽出了靴内匕首，三下五除二割开绑在身上麻绳。高台上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水面的情况，没有人注意到于朗的动作。就在他准备翻下高台窜进边上的树丛的时候，忽然听见边上有个女人发出惊呼声。
他回头一看，一个“献祭者”拼死抵抗的时候，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爆发力，将边上一男一女两个“送葬者”一起带翻了下去。于朗的视线转向海面，只见那三个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很快就被吸入巨型旋涡内。
于朗忽地一怔。
下去的明明是三个人，水下随浪翻滚的却是四个人影。
他眯起眼睛看，确定自己没看错。其中三个似乎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另一个却不一样，好像有一股睥睨天地的力量，敢于这海浪旋涡一争高下。
看着水下的情形，于朗有一瞬间的恍惚，竟忘了移动步伐。
钟欣雅见到于朗呆立在原地，心下觉得奇怪，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这一看，也是一怔，头脑发晕，一口气差点堵在胸口透不过来。
透过望远镜那两个小小的圆孔，她分明看见，水里的女人握着短刃，顺着旋涡旋转的方向在水下拼命挣扎，再然后，水花四溅，有人身首异处。
没错，有人的头被割了下来。
那颗圆滚滚的头很快就被旋涡吞噬了。
再接着，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被吞进了这个巨大的旋涡之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于朗居然倒转方向，几步绕过高台上的所有人，朝着滚滚浪花一跃而下，扑通入水，以高台跳水的姿势消失在众人面前。
钟欣雅头脑发蒙，喉咙卡住，吐不出一句话，全身如过电，浪头掀过来，她手上的望远镜没拿稳，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风吹过耳旁，她忽然想起那年夏天，在西北龙首山脉长城脚下见到于朗的场景。那时候，她和姜亦两人，维持着表面平和，其实谁看谁都不顺眼，处处试探时时揣度，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都是为“钱”工作吧。但于朗不一样，他有一种发自肺腑的信念，目光中没有迷茫，山不可阻他，水不可拦他，有一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勇气。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全天下都要因为他的这份胆魄让步。
一如现在，他纵身一跃，纵使前方巨浪滔天，他也要去试一试，就算毫无胜算，也要想法子另辟蹊径找出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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