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心中酸涩一言难尽，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所以就开始恐高了？”
她自然而然抽回手，可又觉得两个人的手这样握着好像的确挺暖和的，于是换了一只手给他握着。
于朗说：“嗯，后来年纪大了，好像自己就恢复了。”
月光时隐时现，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脸，但姜亦知道，于朗忧郁而小心翼翼的眼神，略带腼腆的笑意，分外惹人心疼。
于朗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不同的父母的，不是所有爸爸妈妈的爱都是那么细腻体贴周到的，我就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真实的爸爸。所以后来，我不再要求我爸「应该是什么样的」，而是去认识他「本来是什么样的」。这样想，就释怀多了。”
“好了。”姜亦用手指戳了一下于朗的手心，“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说这些了，我都知道。”
“于朗，真的很谢谢你。”
于朗只笑笑，没说话。他在心里默默呢喃：姜亦，以后你有我，也会有新的家，会有无数个足够安眠的盛夏，再也不用担心忽然升起的火光。
姜亦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现在的状态。在她意识到于朗是在用自己的痛苦回忆来分解自己一部分的悲伤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无尽的难过。她曾经傲慢地以为自己没有于朗，没有朋友，一个人也能继续走下去，现在却觉得，要是没有这样好的于朗，自己真的会撑不下去。
人都会变的吧，以前她总是「就算熬不下去了，也要咬牙坚持，下一刻依旧逞强」，而现在呢，她终于承认自己是「狂妄自大、不善言辞、倔强固执的胆小鬼」，承认自己的柔软和脆弱。
月光在远处的山脉上洒下一片浪漫，就连黑暗阴森的深山也因此沉静柔和。
她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缓慢的时光了。缓慢到让她产生一种，「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不得不再失去什么东西」这样的错觉。
每当她感到幸福，总是会开始担心失去。
于是，她索性把心里话一股脑问了出来：“于朗，你喜欢我哪一点？”
“是不是因为我看起来特别厉害？人设都是假象，褪去以后，普通人一个。男女都一样，到时候你就没兴趣了吧。”
这句话问得单刀直入，挺一针见血的，的确符合姜亦的风格。
于朗听笑了：“什么人设不人设的，姜亦，几天不见我发现你更自恋了啊，还自觉自己特别厉害？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普通人，就是因为你是你，不是任何别人。”
“切，我本来就很厉害啊。哪有人会喜欢一个特别普通的人。”
于朗唤她：“嗯？怎么了，不相信？”
她想了想，说：“也不是，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不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于朗盯着她的眼睛看，语气颇显戏谑：“我认识的姜亦可不是就那么点胆量的人。”
“靠，搞什么啊。”姜亦嘴角浮现笑意，“一会儿说我普通，一会儿夸我有胆量？”
她转头去看天上的月，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能透过云雾的低缓流动，看见漫天银光点缀天际。
余光瞥见于朗也在抬头望月，他的眼里有光。
其实姜亦一直都很喜欢于朗的眼睛，得意的时候，愠怒的时候，灵机一动的时候，总能叫人望见眼底那层似有若无的光。像是扑闪而过的星，又像是皎洁无瑕的一轮朗月。
这光，带着暖意笼上心头。
这种感觉，真好。
她对他的喜欢，就像月光洒下来那样，被他接住了。也真好。
“你说，如果真的有广寒宫，有嫦娥，有漫天神佛……”姜亦喃喃自语。
于朗握着姜亦的手，非常认真的看着她。他好像很容易出汗，这样的冷天里手心也有点湿漉漉的。
正巧云层在此刻散开，一轮朗月露出它的本来面目，银白色的光打下来，温柔异常。下一瞬，于朗闭上眼，俯过身，吻了他的神佛。
密林后山上空无一人，只有擦过树木枝丫的细微夜风，做今晚春风沉醉的见证。
***
疯了。
这是姜亦脑子里唯一还在闪着的内容，除此之外全都被清空了。
幸好，这个吻只是浅尝辄止，于朗的唇离开的时候，姜亦像是被凝固被定格。真实的触感，温热的体温，让时空定格。
这种感觉就好像，悬在半空中的那轮月亮，一直很美，也很虚幻，而今终于落了下来，正巧落到自己手里，闪闪发光。
他的嘴唇很暖，原来那么硬的人，嘴唇也是软的。
于朗好像低低密密在她耳边又说了些什么，声音雾流一样低空飘旋，姜亦都不清楚有多少飘进了自己的脑子里，又有多少散去了。她此刻就像是惶恐与矛盾的混合体，空茫感被无限放大又被全然填充。
后来，很久以后，她才发现，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味道吧。
这些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太过疲惫了，她以为自己再没有精力去爱别人，好像只能那样不假思索地往前走，马不停蹄。
但是有些事情，从不按常理出牌。
爱情会在任何时候来临。
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光芒袭来时，就迎光而去便是。
于是，姜亦抬起手，在于朗唇角，轻轻抚摸了一下。幸好，现在也不算晚，她想。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
也许我们还会遇到很多事，也许生活太难，怎么也熬不过去，也许我们不会厮守到永久。
也许我们甚至会彼此伤害，撕心裂肺，证明自己从没承诺过那些事。
也许会有一夜，天气恶劣，我抛下你独自一人前往沙海，从此消失不见。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此刻。
爱，爱的力量，爱的程度，不可想象，无边无际。你揉着我的肩膀的力度，我贴近你胸口时候的温度，我们给彼此的爱。
真实不虚，确定无疑。
我一生时光中的微光粒子，如同倾覆之舟里一口稀薄的空气。
都是你给的。
***
二月末，山顶霜冻未化，夜晚的风冷的透彻，但到底已经有春风的势头。
于朗先前心里忐忑，眼下看见姜亦眼角眉梢止也止不住的笑，低头看着她笑。笑着笑着，身子有点发僵，他能感知到姜亦渐渐靠近的轻柔鼻息。
紧接着，姜亦拿她的唇贴了一下他的唇角。
于朗心里的笑意更浓了，即使远处有奇怪的不知名的危险正在靠近，但是眼下无暇顾及。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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