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再多儿女情长，也得顾眼下事。
于朗再一次听见艰难行进的脚步声和吭哧吭哧的喘息声，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去拿口袋里的匕首和针线。匕首的凉意渗透进掌心的皮肤，顺着四肢抵达心脏，才稍稍安心。
姜亦显然也觉察到了什么，问：“有人来了？”
于朗拉着姜亦走到一处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后面，借着夜色把两人的身影半遮起来，轻声道：“你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
“等等。”姜亦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于朗，“你先别，等我去树上看看。”
因为曾经生活在丛林，姜亦深谙“站得高望得远”的道理，只三两步，就上了身边那颗树底下，转头向于朗炫耀：“我敢说，当代青年人里面，没有人爬树能爬得过我。”
姜亦从小就是爬树的好手，那时候长得瘦不拉几的，村里人半开玩笑的叫她“瘦猴”。因为爬树时候的身手甚至比猴还机灵，胆子也够大，又没人管，在一颗颗树木之间来回穿梭，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于朗提醒她：“你别想着爬出花来，小心马失前蹄。要不还是我上去吧？”
这棵树大概十多米高，万一姜亦一个手滑从上面摔下来，三层楼的高度，就算她那身体特别能折腾，伤筋动骨也是难免的。
姜亦哪肯，嘟嚷了句：“你等着。”
于朗心说：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姜亦，死要面子，容不得半点质疑。
再去看姜亦，已经一跃而起，猿猴般纵窜而上，更夸张的是，大概到了三米高的时候，姜亦居然把双手一放，只靠双腿的力道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树干上，正转身朝着于朗挥手呢！
于朗仰头看着她耍花，心口一紧，冲她说：“姜亦你干嘛呢，真不怕掉下来啊？”
姜亦却只是看着他一个劲儿的笑：“都说了让你等着，怎么样，我还不错吧？”
于朗的喉结滚了滚，提醒她：“真掉下来了我可接不住你。”
虽然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他的两只手臂已经不自觉地微微上抬几公分，做出弯曲接抱的姿势，身子微微紧绷，保持随时待命的状态。
其实，于朗心里很清楚，高空坠物双手托举，手臂压断了都算小的，严重的能被压个半身不遂。但是，从情感上出发，科学依据都是狗屁。
姜亦觉得于朗过于小题大作，说了句：“于朗你要不要这样抹我面子啊。你信不信我还可以给你表演一个树干上的倒挂金钟呢。”
树干上也能倒挂金钟？恕于朗孤陋寡闻了，他从来没见过。要是说在单双杆上，那他倒也可以。毕竟平时锻炼，他也常双腿倒挂在单双杠上，整个头部向下身体悬空倒立。
但姜亦说的是她还能在树干上倒挂？树干是笔直的，撤去双手抓握的力道已经不容易，再身体倒挂？难度可见一斑。
他语气中不乏担忧之情：“你小心腿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呢。”
表演归表演，风头出过了就好，姜亦也没耽误正事。不再过多停留，转身继续往高处爬了一段，就像猴子用尾巴拉着树枝那样，单手抓握树枝，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选了个枝叶多的地方隐蔽身形，坐上较粗的一根树桠，往远处张望。
于朗的注意力全在姜亦身上，压低声问：“怎么样？是不是你们村的那个麻子？”
她从树叶缝隙中探出头来，月光下的一张脸分外柔和，连微微皱眉都显得温柔异常。
话还没说完，只见姜亦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远远望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很是熟悉，但是偏偏又想不起来，在一片静谧里，她把这些天里的所见所闻在脑子里打了个转，还是无所发现。
要是搁在以前，姜亦不会把这点眼熟放在心上，大概会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现如今，“四方怨气”这件事，容不下任何幻想和闪失，日日悬挂心头，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姜亦盯着远处那人看，看了半晌才发觉额上凉飕飕的，不知什么时候树梢的露水正往她额头上滴。只一瞬之间，额上凉意迅速席卷全身，那种让她恐慌的寒意似乎再一次袭上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于朗见姜亦面色凝重，心头一寒，额上的大筋都跳了两下，站定身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姜亦抹了把脸，又低头去看于朗，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了声，冲他一仰下颌，神色睥睨，说了句：“你那么紧张干嘛，不是麻子。”
虽然看不真切来人的面容，但是绝对不是李二麻子。
因为，来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女人。
“一个女的，估计是离家出走的。”
那就是虚惊一场了，于朗想笑。大概是这些天里经历太多事情，都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抬头叫姜亦：“那你快下来吧，我们回去……”
话还没说完，姜亦身子一侧，顺着树干就下去了：这点距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于朗只顿了顿，姜亦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姜亦用下巴指了指那女人的方向：“跟上去看看。”
***
等走到第二个拐弯口的时候，杨燕终于停下来休息。
她斜倚着一些乱石砖块堆砌成的矮水库，大口呼吸，喘个不停。那个沉甸甸的拉杆箱就搁在脚边，她索性一屁股坐了上去。夜晚冷风呼呼，她帽檐压得极低，口罩戴得严实，四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再三确认附近没有人，才将口罩拉下来，咕噜噜喝掉大半瓶矿泉水。
又从屁股口袋里掏出半盒皱巴巴的红塔山，咬着烟屁股斜叼在嘴上，咔嚓一声，点火吐烟，一气呵成。这种烟便宜又好抽，烟叶气味醇厚，劲头也不会过猛，还有股子淡淡的甜味，像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到底第一次干这种事，手忙脚乱的。她抽着烟去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估计爬到半山腰再下来，还能睡个回笼觉。
山上很黑，幸好有月光照下来，在影影绰绰的剪影里可以依稀分辨山路和悬崖。杨燕站起身，手指夹着香烟猛抽了几口，随即丢到地上，碾了两脚踩灭火星，又抱起行李箱吭哧吭哧出发了。
没多久，就消失在崎岖山路的黑暗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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