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蒋教练出面，说这孩子真是跑步的料，将来一定能出好成绩。父亲看在奖金的份上，才作罢。
姜亦在林善信在日记本，好几次看见他写：娇娇命苦，是我对不起她。
呵，她很想笑。
时至今日，23岁的姜亦并不需要林善信的任何道歉，一个字都不需要。真正需要一句道歉的是十多年前的林梦娇，然而时光不会回头，林梦娇永远也听不见。
当然，姜亦也不会回头。
那么多年过去，如今她已经勇敢向前走。关于那些记忆和痛苦，她决定绝口不提。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保全尊严。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即使于朗那样好，但这样的好的于朗只负责陪伴就够了，其余的部分她可以独自承担。
***
“姜亦，你，还好吗？”
于朗去看姜亦的眼睛，那是一双褪去精神力和温度的眼睛，看他时，和看身边黑漆漆的树林没什么区别。
姜亦不想让于朗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略一撇过脸不去看他。她自私的想，日后于朗回忆起这段经历，如果脑子里都是她不那么好看的甚至有点颓败的表情，那可真是很煞风景的。
她堂堂短跑小王子，要始终秉持高傲的姿态不放松。
于朗心疼极了，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姜亦，别想了，以前的事情我们都不提它了，好吗？以后会好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于朗真是自己见过的最完美的人，长相、人品、性格、家境、教养，万中无一。而这万中无一的完美，居然偏偏对自己上了心，让人怎么舍得拒绝，怎么舍得他难过。
姜亦苦笑。
于朗轻轻指着姜亦手肘往上的位置，颤巍巍问：“是这儿吗？”
问完了又往上移了几公分，压着声音：“还是这儿？”
“啊？”姜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又笑了一下，说，“嗯，就你手指的这个位置。”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了吧，世界上什么样的父母都有。”
语气那么平淡，像是讲别人的故事。
这烟火世界，千人千面的众生相，神仙妖怪，魑魅魍魉，众生百态。女娲造人，总有美的丑的，多捏了只眼睛的，或者少捏了块良心的，都不稀奇，又怪得了谁。
她没有理由去评判父母的婚姻，谁都有自己的选择。
姜亦垂眸，眼里的光也像是被氤氲情绪挡在后头，看不清道不明。
于朗觉得自己口拙词穷，千言万语堆积在心口，能问出口的只有一句：“疼吗？”
话一出口，姜亦的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于朗，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那么温柔？
她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伸手把眼泪抹掉：“也没什么，不疼。”
没再去看于朗的反应。
她也真是奇怪。母亲要放火烧死自己时没哭，整夜整夜住在山野树上时没哭，受冻挨饿没哭，被人打骂也没哭……现在听见于朗轻轻轻问一句“疼吗”，反倒两眼通红。
就像有一种破碎的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被人轻轻拿起来，温柔安放。
于朗把拇指抵在了姜亦的眼眶下面，很轻地跟她说“别哭”。让姜亦这头充满戒备的驯鹿，一下子温顺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嘴唇极轻的翕动了一下，但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有眼泪从缝隙中滑落。
***
他们面对面坐着，月光洒下来，在少年的脸庞上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和树梢滴落的露水一样纯洁无瑕。
姜亦闭着眼睛昂着头，静静地仰望星空。在这一刻，时间是静止的，她也是静止的，只有风吹动发丝。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氛围变得有些柔软，像秋冬天静电的绒毛，触动心弦，细微而绵长。
于朗的手臂很长，一手把姜亦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捋到耳后，一手轻抚她的后背，将她拥入怀中，再让她的头轻靠在自己肩上。
姜亦有点手足无措，她能闻到于朗身上混着淡淡洗发水的气息，突然觉得这样的拥抱让人很舒服，这种舒服说不清是寻求安慰的那种，还是踏实的那种，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并没有推开于朗的冲动。
和这个冷硬的世界相比，周围的树木、泥土、蚂蚁，还有于朗，都显得那么温暖亲切。
于朗悄悄勾了勾起她左手的小拇指，用自己的食指和大拇指悄悄捏了捏，然后又牵起她的手，轻轻地在虎口处摩挲。
姜亦有一种电流贯穿全身的感觉，从指腹一路往上，轰的一下在脑袋里炸开了一朵花。她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在于朗的怀里埋地更深了些，说：“其实我今天很早就睡了，半夜醒来，是因为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火光冲天，只差一步就要烧到我的脊背。我拼命跑拼命跑，却怎么也跑不出那座房子。房梁砸下来，我爸骂骂咧咧躺在火光中，我妈还在一旁笑个没完。我很疑惑，为什么他们不跑呢？我想去拉着他们一起跑，结果，手伸出去的那一刻，火焰点燃了我的四肢，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醒来的时候全身酸痛，仿佛自己真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就在姜亦说话间，于朗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他抬眼去看，树林里是一片漆黑，在远处村子里的路灯星星点点，看不见什么异样。
不过，他明显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个方向来了。
他略一皱眉，没管。只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姜亦的发顶，说：“我以前也有很长时间做同一个噩梦，甚至怕到得了轻微恐高症。”
姜亦很好奇，把眼泪鼻涕悉数擦在于朗的外套上，抬起头看他：“你恐高？”
“嗯，以前会，现在好了。我非常小的时候晚上不爱睡觉，老是哭，我爸就很生气，抱着我走到阳台，威胁我要把我扔下去。这件事我爸妈从我记事起开始说，说了不知道几遍，津津乐道，大概跟每个亲戚好友都说过一遍，我都刻骨铭心了。”
“最后当然没扔，但我却一直有一种「多余感」和「自我怀疑」。虽然那时候太小了，我根本记不得任何事情，但又觉得那个高空抛我的画面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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