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姜亦再回头看的时候，初升红日从山间升起。
身后是燃烧的烈火，眼前是升起的黎明。她眼中含泪，看着朝霞满天，赤红遍野，心里的是：如果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天塌不下来。
而家的那个方向，火舌冲天，空气滋滋作响，烈焰映红了天空，喝多了的林善信从睡梦中惊醒，尖叫着逃出屋。
再后来，姜亦开始害怕回家，也害怕看见裴春暖和林善信。每夜每夜做噩梦，梦见火焰像腾起的龙，把她烧得体无完肤，也梦见裴春暖苍白的脸，恶狠狠地拿着火把追着她跑。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晚都睡在这林子里，爬到最高的那棵树上，躺在两根枝丫中间，以树为巢，暂且栖身。林间小动物千万种，猛兽毒蛇也不少见，但都比那个屋子让她有安全感。
无人在意她究竟睡在哪里，也无人关心她有没有饿着冻着，是不是无家可归。那是她一生中最自由的时间，没人管她去哪里，去干嘛，没人管她是死是活。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
姜亦的讲述就在这里停了下来，直直盯着不远处那片静谧的林子出神。手还放在身侧扣动泥地，都已经抠出一个小小的凹陷来了。
于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亦好像猜到了于朗心里所想，开口道：“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在我承受范围之内。”
她阖了阖眼皮，语声低得像飘，问：“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会恨吗？”
姜亦摇摇头：“我没空去恨谁，因为没力气，也没想过有谁会来救我。神灵太忙了，世界上那么多可怜人，它又能看见几个？”
火灾事件发生后，她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在村外头的庙宇里跪了整整一宿，可第二天，救世主还是没有出现。
庙里头的和尚告诉她，很多苦难本身都是没有任何原因的，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她只道：凭什么？
这是凉薄人生的第一课，教会她：万事只能靠自己。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救赎，等着别人伸出援手，不如自己成为不需要“那只手”的人。
于朗的手掌轻轻贴上姜亦的手臂，说：“被烫伤的，是这只手吗？”
姜亦点点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月光涌上来又被遮掩下去，像人生那些不愿想起又放不下的记忆。
***
其实，这段往事还有后续。
毕竟，危险总是更容易找上落单的人。
一天夜里，小姜亦照旧躺在树杈上，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的树梢。一只粗糙的爪子摸上了她悬在半空中的脚踝。
小姜亦一个激灵，刹那间毛骨悚然，脚上沁出一层冷汗，她不知道上来的是什么东西，迅速后背贴靠树干借力，用力蹬腿，想要把那东西给蹬走。
那东西应该是一只手攀住了树干，另一只手去扯姜亦的脚踝的。被姜亦那么一蹬，整个身体不稳，直直从树上摔了下去。
但是不知为什么，扯着姜亦的那只手却分外有力，就像落下悬崖时候的会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绳索，死死扒着姜亦的脚踝不放。
下坠的力道又急又猛，姜亦的小身板哪里承受得住，也连带着一起滚落到泥地上去了。
猴子吗？还是野熊？
大概七月里天气热，野兽都不愿意出巢，所以没被她碰到过。姜亦胆子渐渐变大，睡了那么些天，从没犯过怵。但现在，脊背的汗粘在衣服和皮肤之间，风吹树梢带来的丝丝凉意，让她遍体生寒。
也没等看清楚状况，姜亦一个急转身抄起手中的铁叉，在自己身前架起一道防线。刚才，在摔下来的最后一秒，她条件反射般抓起她放在树杈上的这根铁叉，这是她防身的唯一工具。
姜亦想，如果是猴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赶。如果是熊，她就转头爬到树上去，反正熊爬树肯定没她厉害吧？
正这样想着，她抬头去看，借着月色，姜亦看清楚了，那其实是个人。
一个贼眉鼠目的男人。
男人站起来，冲姜亦痴痴地笑。
她没懂他的意思，但从这笑容中感受到一种污秽。
紧接着，男人朝着姜亦狠扑过来。
姜亦觉得恶心，捞起铁叉就往男人身上捅，第一下没戳中，第二次她抬高了角度往那人脸上招呼，直接捅进那人的鼻子里去了。姜亦的反应力和速度都很快，再一次，叉子直直冲着那男人的眼睛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她甚至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听那老男人发出痛彻心扉的巨大怒吼声。
“啊！”
面前的男人面色大变，一连撤了好几步，也顾不上姜亦如何，急速往村里的方向跑去。
姜亦喘着粗气看那人逃窜的方向，一时间心乱如麻。她想：那人的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她战战兢兢等着警察来把她抓走，等了一天一天又一天，天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一周后，没等来警察，倒是等来了外婆。
外婆风尘仆仆，好像从特别特别远的一个叫什么泊的地方赶来。
一进门，手里的外套往凳子靠背上一搁，凳子上有窸窸窣窣的细沙滑下来，然后就听见外婆说：“娇娇，别怕，外婆来了。”
可是外婆没带她走。
外婆还要去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听说总是刮风，弄得人头发上衣服上全是沙子。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想去，她再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去哪里都比这里好。
外婆走之前，带姜亦去找了体校的蒋教练。很顺利的，进了训练场，有了一点小小的庇护。
虽然姜亦在体校免了学费，教练也很照顾，但林善信一心觉得，跑步能跑出什么花来呢？
姜亦十五岁那年，林善信闹到了学校去，他喝得醉醺醺，嘴里不干净，不停念叨着「还不如早点去城里打工，干脆嫁人算了」这样的混账话。
那是姜亦第一次和父亲动手。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