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离去前，还留下一句话：“你以为我们不想种树啊，是种不了，年年种年年枯，没得法子，我们巫南寨，是受了天神的大诅咒啊。”
裴夏阳心头毛毛的：“瞎说八道什么呢。”
又问姜素：“妈，这寨子有什么问题吗？”
姜素听那女人轻声念叨的时候，神情也是一片震惊，她转头走近小卖部边上的那棵枯树，凝神看了会，轻轻用手抚上树木枝干。
她的原本用意，是想掀开一点边，看看这棵树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枯萎。哪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颗枯树早已干朽了太长的年头，压根经不住外力触碰，当下咔嚓咔嚓，断裂跌落下好多枝丫来。
裴夏阳吓了一跳：“这就断了？这不是枯木，是朽木吧？”
有句话说，朽木才不可雕也，枯木不是朽木，还尚堪雕琢。眼下一触碰就窸窸窣窣掉落下来，真当已经与朽木无异。
姜素屏住了气再次用力，这棵树实在太脆，几乎经不住一点力。这一次不仅枝丫掉落下来，连整个树干都哗啦哗啦，断裂了一大半。
树干里面是空心的，干涸无物。
不像是水土不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完了。
裴夏阳的第一反应是白蚁，但是地面上干干净净，连一只昆虫都没见着。树底一周，全是供奉的各色小瓷碗和长短不一的残香头。姜素眉头越皱越紧，往左手边另一颗枯树走去，照例没用多大的劲儿，树干就裂开了，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里。
小卖部的老板闲来无事，主动搭话：“这颗是我们巫南寨的开门树，百多年的老树了。没办法，缺水，活不了。”
兜兜转转，努老头的女婿下落不明，裴春暖也音信全无，但是机缘巧合，冥冥之中，姜素脑子里有细微的火花炸裂，将这些天的种种事件关联起来。
她拨通了姜亦的电话。
姜亦没接，她又打给林善信，林善信也没接电话。姜素连打了两个，听完了一整首的去电音乐，依旧是无人接听。正纳闷间，边上小卖部的老板出来了，隔着一两米远，笑着打招呼：“您不是来探亲的吧？”
他用的是个“您”字，一半含客套，另一半是真尊敬。
“来找人，朋友的亲戚。”姜素朝着他点头示意，惜字如金。
老板又开口了：“我们这，山里冷，要不进屋暖和暖和？”
小卖部的锅庄上烧着热水，冒着腾腾热气，水已经开了，老板把水壶拎起，给姜素和裴夏阳倒了两杯开水，乐呵呵地笑：“我这儿的茶叶昨天刚吃完，白开水，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谢了啊兄弟。”裴夏阳也笑。
姜素在锅庄边坐下，道了谢：“劳你费心了，马老板。”
这下裴夏阳奇了：“妈，你怎么知道人家老板姓马？”
马老板忍不住笑了：“我这店门口写着呢。”
裴夏阳特地走到门口去瞅了眼，正上方俨然一排大字，异常醒目：马老板的店。
等他走回屋里的时候，马老板又问：“还没吃饭吧？要是不嫌弃，可以在我这将就几口。”
马老板看上去比裴夏阳年轻七八岁，乌黑而坚硬的寸头，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透着世俗的圆滑和不易察觉的凌烈。
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退伍以后做木材生意赚了些钱，近几年才回老家开店，也算是混过社会的生意人，一双眼睛如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是有真本事的，哪些人是装腔作势。
刚才老太太那一双手，虽说形容枯槁但却筋骨有力，看得出来身上是带了功夫的，年轻时候应当是个人物。不对，搁现在，也应当是个人物。他对这样的“人物”，天然有种说不清的热情。
天已经黑到完全看不到边了，冷风呼呼吹，阴冷阴冷的。裴夏阳刚才大吐特吐，已经把胃里的酸胆汁都给吐完了，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一听这话，几乎是两眼放光。
“那好啊，我们坐了一天车，也实在是又累又饿。”他颇感温馨，过了会，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道，“对了，那个餐费多少，我先转你。”
“害，不收钱，大过年的，加双筷子的事。”马老板从货架上拿了几个鸡蛋，朝他解释，“在自家门口做生意，不需要成本，也不图赚钱，就是给邻里邻居行个方便。以前买什么都得跑县城，来回山路七八个小时的，多累人啊，你说是不是?”
早些年钱也赚得差不多了，朋友们纷纷在城市里买房结婚，独独他要追求自由。他不想被房贷束缚住，所以不买房，不想被婚姻束缚住，所以也不结婚。现在守着这一间小卖部，倒也不亦乐乎。
一看老板是个爽快人，姜素和裴夏阳也不坚持，把手里的黑毛猪腊肉递过去：“那正好，加个菜。”
“好嘞。”马老板又笑起来，这老太太母子俩性格干脆不拖拉，他有几分喜欢，“稍等哈，半小时！正月里啊，我们这必备的一道菜就是腊肉。”
“马老板，寨子里这些枯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姜素瞅着对方性情豪爽，单刀直入地问。
“我们这的树啊，里里外外来了好几批专家，科学的法子、苗人巫术，能用的都用了，最后结论就说缺水，也没别的原因。”
裴夏阳插话：“缺水？贵州多雨天，怎么会缺水？”
“谁知道呢。”
寨子里的树木无缘无故枯死已经有三年多了，每年种每年死，寨民们什么办法都用了，就是治不好。整个巫南寨就这一家小卖部，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马老板听着听着自然听出些门道来。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是天神降灾要有大事发时，也有人说，是因为寨子里的年轻人一个个的都走了，再也不回来，这些树木的灵魂也跟着走了，自然就枯萎了。
马老板压低声音：“老太太，我看得出来，您不是一般人，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姜素心中一凛，但是面上还是淡淡的：“我的确觉得不太对劲，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神灵，你们苗寨和我们拉祜寨信奉的神不一样，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说到这儿，她突然冒出一句：“再说，我们老一辈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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