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川三省接壤处，贵州地界。
裴夏阳和姜素下飞机，转城际大巴，再坐私人面包车。
路况很差，到处都在修路，不修路的地方不是山体滑坡就是大雪封路，再就是交通管制，车子一路开一路遇状况。出了市区，一上土道更甚，颠颠簸簸，从天光大亮颠进暮色四合，又颠进黑漆漆的夜色里。
经过大年初一这一天的颠簸还不算完，第二天迎来了最为艰难的一段路：桐梓七十二道拐。这七十二道拐也称九十九道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段九十九道弯的公路，每道拐仅一米长，每道拐都是360度的“回头弯”。
面包车盘旋曲行于雄峻陡峭的睛隆山脉和磨盘山之间的一片低凹陡坡上，其气势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裴夏阳晕得脸色发白，倒是姜素，腿脚虽不便但是精神气很足。路上还时不时和司机搭话，趁机打听裴春暖和努老头的女婿的下落。
司机是个老手，开得很稳，边开车边给他们解释：“这九十九道弯啊，难走得很。你要去的那地方，我估摸着几个月都不会有外人去。我平时一车车的往外来，像你们这样进去找人的，还真没遇到过。”
正说话间，林善信的电话进来了。
山上信号不好，电话勉强接通，但是实在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几个骂人的字眼倒是格外清晰。裴夏阳本就不舒服，喂了几声后索性把电话给挂了。
姜素皱眉：“会不会是有什么消息？”
裴夏阳仄仄的：“估计是打电话来要钱的，要是真有什么消息，阿亦在那边，肯定稳妥的。”
姜素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心里发虚，但是眼下也只能等到了寨子里再回拨过去问问了。司机急客人之所急，一脚油门上去：“赶时间啊？放心，今天天黑前肯定能到。”
这下，裴夏阳的脸色更苍白了，连连拍着驾驶座后椅：“师傅，师傅，你慢点。”
七十二道拐是全国有名的“魔鬼路段”。天晴时，车辆经过七十二道拐需要一个多小时，下雨天，时间翻一番都不止。可惜天公不作美，行到中途，哗啦啦下起雨来。
古人说过，贵州“天无三日晴”，果然是对的。
裴夏阳一边数着路边翻倒的车，一边战战兢兢地叮嘱司机：“你还是开慢点吧，下雨天不安全，不安全……”
司机对自己的车技很有信心：“这条路不仅十分惊险，而且啊，一下雨极易堵车，最长的时候堵过三天，方便面都卖到50元一碗。要是现在不开快点，运气不好堵在路上，那可比现在难受多咯。”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熬过了七十二道拐，之后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前头是一条近乎垂直的盘山公路，山路陡然边窄，两边高山耸立，林树极密，苗寨吊脚楼随意簇立着，有时候两三户，有时候就只单独一户。分布没也什么规律，有时候开了很长一段路，忽然拐个弯，能遇到几百上千户吊脚楼漫山遍野密密麻麻铺展。
又是一天的跋涉，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山路太颠，裴夏阳蜷胳膊缩腿的，早累坏了，第一个冲下车哗啦啦吐了一地。
巫南寨不大，没围墙，进出的寨民基本都穿民族服饰，但是给人的感觉和西江千户苗寨截然不同。虽然吊脚楼也是层层分布，但是人一走近，就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西江是民族风的，异域风情的，充满文化传承和交融的，而这里，是闭塞的，压抑的，荒败破落到无人问津的。西江的树是绿绿葱葱的，生机盎然的，而这里，别说一棵绿树了，连一点儿绿色也难找。
贵州十万大山，是唯一一个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照理说，森林覆盖率堪称全国之最，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姜素喃喃了句：“这些景色，不太对啊。”
裴夏阳漱完口过来，看了她一眼：“妈，你的腿没事吧？还有心情看风景？”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姜素没看他，两鬓散落的几缕白头发被风起，只说了句：“去那边的小卖部看看。”
村口小卖部向来是最大的八卦聚集场所，没有之一，巫南寨也不例外。裴夏阳跟着姜素过去，很奇怪，看到外人过来，那些凑在小卖部门口聊闲天嗑瓜子喝大酒的人全都掉头就往屋里跑。
什么意思？不欢迎他们吗？
裴夏阳正纳闷着，那些人又都跑出来了，三五成群把两人团团围住，手里拿着各色土特产和手工制品等等。
——“本地特色腊肉，来点吧，都是自家腌的……”
——“手工围巾，印花的，看看这针脚，随便给钱……”
——“别处买不到……”
这架势让裴夏阳哭笑不得，他连连解释：“我们不是游客，是来探亲的，探亲。”
寨民们一听这话，瞬间泄了气，三五人立马打哪来回哪儿去，只有唯一一个看起来矮小色衰的女人不气馁：“谁家的亲戚啊？看看我这黑毛猪腊肉，本地人也不一定有。”
裴夏阳陪着笑：“那个，大姐……打听一下，我家远方亲戚叫刘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女人讪讪地收回手里的菜篮子：“那咋个知道去哦。”
姜素从口袋里掏出现金，和和气气：“黑毛猪腊肉怎么卖啊？给我来半斤。”
女人一下子喜笑颜开，指村后的一条小路：“我们这一块儿，没有姓刘的人家，喏，一直往上走，不到两里地，你们去那看看，南边可能有。”
姜素又问：“我看我们巫南寨，挨家挨户院子里、溪流边的树木，都和别的苗寨很不一样啊。”说不一样那是委婉的，其实基本上都是枯死了。
女人吐了口唾沫，数着手里的现金，眼皮也不抬：“植物虽然不会动，但也有选择的能力。它们不选我们巫南寨噻，我们也么得办法。”
现金数额没错，她把钱揣进兜里，又指着小卖部边上那几颗枯萎的树：“树木也是会得病的啊，就像人一样，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需要营养、需要呼吸。得了病救治不及时，就枯萎咯。”
一眼望去，这样的枯树遍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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