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下意识把电话按掉，过了会电话又进来了，犹豫了三五秒，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小姑娘，赶紧的赶紧的，人帮你找到了。”听筒里，张聪火急火燎的声音传出来，听得出正在跑步，气喘吁吁的。
姜亦问：“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啊，跟踪你那个呀。就在河边，你在哪儿？我正在往那边赶呢。”
姜亦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迅速转身下楼。
***
“你怎么来的？大家都在找你。”
今早，林善信见到裴春暖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手机联系裴夏阳，对方也不知道在干嘛，电话接了又不说话，他对着话筒连吼了好几声“畏”都没反应。
裴春暖呵呵笑了两声，绕到他身后，趁着他不注意，食指和大拇指悄悄用力，从他的手心里把手机给抽走了。
“阿善。”裴春暖反手把手机藏在身后，压着声音。
“操，神经病，你干嘛！”林善信右手还保持着拿手机的虚空动作，小拇指被裴春暖冰冷的指尖触到，心里头陡然刺了一下，皱着眉骂了一句，居然鬼使神差的放弃了从对方手里夺回手机的想法。
“那么久没见，你脾气还是一样暴躁。”裴春暖还是压着声音，“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
“行，那你说。”林善信穿上外套，叼着烟走到门口，打开门想出去买酒，迈了一步想起来口袋里没钱，只得又退了回去，在凳子上坐下。
赣东春寒未了，根本见不到几缕阳光，到处是灰蒙蒙和冷冰冰，潮湿、凝重。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但阴冷压抑的感觉丝毫不减。裴春暖拢了拢外套，在林善信对面坐下。
“你有事没有？”林善信催她，“今天是大年初二，我很忙的。”言下之意就是，牌局特别多，别挡我发财路。
话音刚落，裴春暖说：“我快死了。”
她很平静，表情就像在说“我今天早餐喝了豆浆”一样稀疏平常。
“大概今天，或者明天吧，反正左右不过就这几天了。死前来看你一眼，没别的意思。”
林善信喷出一口烟，难得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听着她胡说，没有打断，也没有不耐烦。
裴春暖眨着眼睛冲他笑：“在我死之前，我们去跳舞吧，去镇上的那个舞厅。”
许多年前，裴春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因四方怨气的原因小时候犯过一阵子病，但后来一直很正常。姜素觉得，也是时候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两人在赣东相遇，裴春暖几乎是对林善信一见钟情。在她眼里，别人都是乡巴佬，唯独林善信从村里出来，却不带一丝土气。那时候，人人都穿工装夹克九分裤，别人穿起来像是刚才田里插完秧回来的，但林善信一穿上，灼灼其华一表人才。
两人在舞厅跳舞，光线暖昧，她低下头去闻他身上的味道；两人去柳絮漫天的泸溪河泛舟，年轻的脸和含情的眼逆着夕阳的光；两人在马路上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傻笑，赤裸的肌肤上闪着动人的色彩。
“什么？”林善信愣了愣，心里其实很想发火，但是又觉得这样对她来说过于残忍，只得解释一句，“舞厅早就关门了，好几年前就没了。”
“那我们去龙虎山啊，去山上跳舞。”
林善信在心里骂道：我又不是神经病，大冷天的去山上跳舞。但为了尊重前妻只剩下两三天的生命，他又耐着性子解释：“我的拖拉机坏了，还在修。”
“那我们去张村村口那条河里跳啊，去吧。”
“行行行，去去去。”
抽完一根烟，林善信看了看时间，带着裴春暖往村口走，每一步，都好像特别难走。他想不通，好端端一人，怎么就说死就要死了。
于是他问：“裴春暖，你是不是在骗我？”
裴春暖抬头看他，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世界上，世事无常，谁敢打包票说自己明天一定活着，谁又敢说自己在这72小时内，绝不出任何意外呢。
这怎么能叫撒谎，她说：“没骗你，是真的，我妈算出来的。”
这特么的，那老巫婆连生死都能算，两母子都疯了。
那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雨还是没下下来，空气中依旧是刺骨的寒冷。
裴春暖一直跟在林善信身后，没有跟他并排走。知道他往后偏了偏头，她才很快地上前几步，跟在左边。
“阿善啊，娇娇去哪里了？”裴春暖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善信叹了口气，在河边坐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擞了半天只出来了一根，唯一的一根。他点了烟叼着，把香烟壳随手扔到河里，漫不经心回答：“她读大学，昨天还在找你。对了，我给她打个……”
话没说话，手顺到上衣口袋里去摸手机，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之前手机被裴春暖拿走了，又说：“我手机给我，”
裴春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机没带，放家里了。”
“今天不提别人了，你还记得吧，我们一起也经常坐在这河边，吃西瓜，凉风习习，很浪漫的。”
裴春暖的语气温柔缱绻，让林善信产生了自己依旧魅力不减对方依旧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错觉，不禁最近浮起一抹十足自信的笑，洋洋自得：对方“嗯，我们刚恋爱那会儿，是经常来。”
裴春暖继续说：“我记得，有一次，就在那不远处，自行车爆胎了，我们走了十几里路去市里。还有，我们结婚前，大吵了一架，我离家出走，后来你就是在这里把我哄回去的。”
林善信也陷入了回忆：“哪次？我们吵架太多次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看着指间夹着的烟头，升起的烟雾在风里胡乱飞扬，他的思绪也渐渐跟着这烟尘飘到不知名的远方去了。
想着想着，恍然大悟：“哦～我记起来了，那次啊，就你意外怀孕那次嘛，走十里地都没流产，这孩子，命也真大。”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心也真狠，都敢和我动手，以后有大出息。”
裴春暖呵呵冷笑：“再大的出息也和我们没关系啦。”
”怎么没关系，那是我的生出来的，以后还得养我老。”
“你养过她教过她嘛，脸皮还真厚。”
裴春暖这态度有点怪，林善信莫名厌烦，抬手就要把烟头戳她脸上灭掉，烟头将碰而为碰到的时候，他的手又徒然一顿，似乎想到什么，放下了。
并且，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裴春暖略一后仰，语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遮掩：“我快要死的人了，还不能说句实话了？”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说了什么，露出难以置信的吧表情，问，“你刚才说什么？”
林善信眸光微敛，本想说些贴心窝子的体己话，也不枉两人夫妻一场。但就是这一眼，一惊而醒，整个上半身连连往后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明显变了语调。
他惊呼：“你，你拿着把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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