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内页，白高兴一场。
这并不是裴春暖的日记本，里面全是林善信的字迹，记录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姜亦随手翻了几页，上面有时候写“白天被狗咬伤，真是晦气。但是她还挺喜欢狗的，或许以后可以养只狼狗”，有时候也写“村口李二麻子家的番薯种子不行，有一半都烂根，明年不种那个品种了”。
基本上一天写个几句话就完事了，一开始记得勤快，后来基本上隔一两个月才记一笔，出现最多的大概就是那些人情账，结婚的时候谁谁给了多少钱，哪个亲戚走的时候他又随了多少过去，等等。
姜亦随手往后翻了了小半本，那一页，密密麻麻写得挺多。她走到窗户边，外头是青灰色的天，她倚着窗框对着外头的光线细细阅读上面的内容。
1995年3月21日 / 春分
开春了，还有一两个月老婆就该生了，希望能够生个带把的出来，那我也算完成任务了。可能是因为大了个肚子，她最近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差。有时候想想，活着真是没意思，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
3月23日 / 补一笔
前两天乱糟糟的，什么都一团乱，一场雨把我刚种下去的青菜苗给淋坏了，从义乌进来的货一周了还没个客户上门，真是干什么都不顺。今天抽了空，写点什么吧，写点遗书吧。
我早就想过了，万一命不好，生意倒灶，英年早逝，反正什么也带不走，我就一个心愿，和老婆合葬在一起，要不然，地下太寂寞了。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村口那几亩地，还有后山上三片竹林。既然这样，不如就把我葬在竹林后头，就麻田垄上头那块地方，我看风水不错。
哎，可是真的死到临头，我才知道自己心里真的特别不甘心。怎么活不是活，算了，不写了，喝酒打牌去，潇洒一天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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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林善信竟然还写过遗书，他这样的人，死了都不让人安生，还想继续祸害裴春暖。姜亦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写了些他年轻时候的风光往事，还有和裴春暖恋爱时候的罗曼蒂克浪漫。
看着看着，心中有气，啪一下的，姜亦把硬壳封面合拢，把本子放回了原位。她觉得林善信不配说爱。
他不配。
甚至不配和裴春暖葬在一起。
这时候，楼下有人喊：“阿善，三缺一三缺一，就差你了！”
吼了好几声没听到回应，边上一个男的嘀咕：“怎么不在家里？手机也不带，总在附近咯，要不要去找找？”
姜亦瀚静默了几秒钟，没说话，腹诽道：找什么找，死在外面了更好。
***
光顾着看无关紧要的东西，姜亦心下烦躁，又一头扎进了垃圾堆里。衣柜里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姜亦打开卧室电视柜下头的那一排底柜。估计里面多是些经年不动的杂物，因为她开门的时候明显感觉柜门下垂地厉害，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打开。
门一开，一柜子的色情杂志纷纷跌落出来。
这些东西居然还留着？姜亦面露厌色。
在她三四年级的时候，有同学带着老师一起来家访，一进门就看到了林善信那一整柜子的色情杂志，那同学转头就告诉了班级里的每一个人。这些嘲笑声伴随了一整个小学时代。
姜亦曾经想把这些东西连同整个柜子都烧掉的，结果被林善信狠揍了一顿。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月亮很亮，天空像是罩一层白纱。她被揍了之后，离家出走了。走到网吧门口那个夜宵摊那边，就走不动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摊主看了看时间，准备收拾收拾摊位打道回府。回家之前，看这小女孩怪可怜见的，还免费赠送了一串烤肠。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云后头去了，街边灯光暗下去的刹那，天空中乌云翻滚，顷刻间下起雨来。姜亦一口咬下大半串烤肠，仰头眯着眼睛看雨落，摸着被打肿的脸和手上的乌青，像是下了一个决定。
就像躺在逐渐加热的浴缸里，人就是被煮死了自己也不会察觉。所以她必须反抗，用无力反抗。
“林善信！”
道路两旁一排雨后悬铃木，树皮色彩如油画一般。屋里还是那么破败，一推开家门，传来噼里啪啦的阵阵麻将声，姜亦褪下肩上的背包，刷一下抡起地上的凳子就砸了过去。
“喊什么喊，你爹还没死呢，用不着哭丧。”林善信伸手把凳子夺下，把麻将一推，哗啦一声堆砌好的长城应声倒下。
众人一见这气势，顿时作鸟兽散。林善信的一个麻将搭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尖声喊：“啊呦，小孩子怎么那么野，小小年纪开始学会打架啦？”
姜亦觉得好笑，这种事情看得多了，经历的多了，是无师自通的，哪里需要学？
这是姜亦的第一次反抗，结果自然毫无意外，又是一顿好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
继续在柜子里翻找，毫无所获，姜亦叹了口气，放弃了。看了眼手机，充电、开机，居然有电话进来。
是姜娜戈，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先是对之前喝醉的事情表示歉意，又问她这是去了哪里，说了些新年些嘘寒问暖的新年祝贺语。姜亦听了会，只说了句“好的”，没提别的就挂断了。
她觉得奇怪，她们俩个人之间实在没熟悉到这种程度，犯不着打个电话来说这些。而且一直旁敲侧击问她去哪了，明显是有鬼。姜亦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鬼”是谁。
姜亦觉得自己恍若一个在沙漠中迷失的人，漫无方向地走了很久，突然在荒漠中心遇见了小王子。小王子有一座飞船，可以带她飞离沙漠去往鸟语花香的另一个星球，那里的海很蓝，阳光一点也不刺眼，像是终于抵达了遥远梦想的海岸线。
但越是美好，越提醒着姜亦这种荒诞的异象终有破碎的时刻，毕竟美梦难留。
于朗是那个小王子，这张地图就是提醒她梦醒的烈日。一醒来，依旧深处漫天黄沙，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海。
一场遥远梦想的终结。
紧接着，又有电话进来了。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江西，新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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