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花那只手很凉，凉到几乎没有什么活人的体温，像长而瘦削的枯树枝桠边，她说边用手指着自家后院处。
姜亦顺着方向看过去，那里堆满了高高的柴火，看不清后面的情况。
这时候，张聪啪一下打掉了张芝花扒拉住姜亦的那只手，对着姜亦解释：“那后面是我家的猪圈。”又转头呵斥张芝花：“发什么疯啊你！”
张芝花又咯咯笑起来，伸手摁住心口：似乎是心跳得太厉害了，这样摁着，于心理上而言能好受点，继续说：“他还说要帮我找女儿呢，他还吃树木呢。”
姜亦几乎立刻走上前去，站在草堆旁，空荡荡的猪圈散发出来的奇怪臭味扑面而来。她只能看见一株半枯的树，并没什么人。
那里没有木林鸟雀，没有朝阳炊烟，没有任何鲜活的生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姜亦就这样盯着那颗枯树看了良久，好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一树一枯荣的颓败感，和延绵不绝的死亡的气息，好像枯树永远不会生出新芽，荒草永远不会重绿。
张聪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满脸狐疑。拉着姜亦的手，在她面前招招手：“我妈是个疯子，你还不赶紧去找人，站在我家猪圈前干嘛？人又不会躲到里面去，臭都臭死了。”
姜亦回过神来，这次想起去看张芝花塞到自己口袋里的那张纸，A4大小，对折了两次，上面印了画像和文字：
是张寻人启事，原来张聪的姐姐叫张敏敏，用的大概是当年身份证上的照片，糊了吧唧的看不清楚脸。那么多年了，要不就是被人拐卖，要不就是自己人间蒸发想和过去一刀两断，哪还找得到。
真是堵心，姜亦没心思搭理张芝花，心里还在想跟踪她的那个人，脑子里不断闪过细枝末节，想着想着，啪嗒一下，电光火石般浮现出前几日蹲在自家门口修篱笆的那个男人的矮小背影。
她忽然就想起来了，昨晚上见过的那个背影，不就是修篱笆那个男人吗！那就是说，刘伟真的来江西了？
姜亦丢下一句“对你妈好点”转头就往林善信家的方向走。
望着姜亦渐渐远去的背影，张聪嘴角弯出一个鄙夷又得意的笑。
从张聪家里出来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黑眼圈很重，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只在外头套了件大睡衣，冷的瑟瑟发抖，斜了眼看姜亦的背影：“善哥家这女儿，这几年也不知道在哪混的，是个厉害角色。”
张聪不屑：“厉害什么厉害，那还是女的吗，哪个男的会要那样的女的？”
麻子呵呵了两声，笑得前仰后合：“这种女的，她肯定看不上普通男人，说不定非的是社会大佬不可。”
张聪冷冷看姜亦离去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抽了一抽：“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指不定还有没有命活过今天啊。”
话毕，他转身小跑去自家后院，说好的，告诉姜亦跟踪她的人正在河边，他就能拿到剩下的1500块钱的报酬。但反正那人也不知道自己和姜亦说了些什么，就算没办成，他也不会知道不是吗？况且，话都说了一半了，也不算没办成。
只见后院有一个不大的猪圈，猪圈边上种了两轮被虫吃得不成样子的小青菜，菜地上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张聪举目四望，空无一人。他恨得牙痒：这小子，说好3000块的，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妈的，做人不讲诚信，祝他出门被车撞。
***
村里这几年出外打工的年轻人纷纷拿钱回来盖房子，一栋栋崭新的二层小楼拔地而起，唯独张善信这一片的几户人家依旧住着几十年的老房子，昨晚上的雨在原本白色的墙体上留下一道道黑黄的雨渍，显得异常压抑。
这房子没什么装修，墙体也开裂了，门一开就簌簌地往下落沙土。听说南昌城是中国南方省会里降雨量最大的城市，是云南昆明的140倍。空气里的湿度让多年未归的姜亦陷入一种头昏脑涨的恶心感，尤其是屋子里那种潮湿而让人神魂颠倒的气味，像没有蒸好的酒酿。
她屏住呼吸，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也没人，房门没锁，姜亦大步进门，衣橱里樟脑丸的味道混合着常年潮湿散发的霉味，像是要把人直接给送走。
房间里门窗紧闭，窗帘半开半合，姜亦先是开了门窗，再去床头柜里、衣柜上面和电视柜的杂物中一一寻找，每一处都凌乱不堪，香烟壳、易拉罐、发黄的电影海报、各种银行卡会员卡、电费信息账单、写不出字的圆珠笔、脏兮兮的瓜果壳、乱七八糟的臭袜子，真是什么垃圾都应有尽有。
撇开这些无用之物，继续翻找裴春暖的日记本。
她在衣柜里侧的一个木门抽屉里翻出了裴春暖和林善信的结婚照片，两人穿得花花绿绿的，是七八十年代特有的风格服饰，看起来非常喜庆。两人略带腼腆，却笑得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容，姜亦从小到大都未曾在父母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姜亦盯着看了有几秒钟，又把东西放回原位。
第二个抽屉里面放着很多零钱，五块十块的居多，也有几张五十。在一些卷边的现金下面，放着跟皮鞭。这是根一米不到的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编制，不粗不细韧劲十足。
忘了是初一还是初二那会，一个班霸在路边欺负小学生，姜亦呵斥了几句。第二天，这班霸给她下战书，说是要单挑，两人一决高下。
姜亦懒得理他，随手捡起路边的一根鞭子，凌空一抽，速度极快，那班霸一看这情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一路跑得老远。后来，姜亦看这鞭子不错，也就收在家中了。
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这条鞭子还在。她把它抽出来，拿在手里甩了几下，手感还可以，但依旧没匕首用着顺手。
她把鞭子放下，又去看抽屉里头其余的东西。打开最下面那个抽屉的时候，里面堆放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和一本本子。姜亦心下一喜，一下子把一大叠厚厚的资料都抽了出来。
很多杂志书刊，还有一本硬壳老式笔记本，纸页都发黄了。翻开硬壳，略显发黄的纸页上头，很多字迹都受潮晕开了，只隐约看得清一排日期：1993年5月。
这本子的年纪，比姜亦的年纪还要大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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