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在镇上，大年初一，周围不少餐馆都没开门，姜亦随便找了一家吃了点东西，原本是想直接回去休息的，都走到旅店门口了，又改了主意。
她忽然有点想念那些年来来回回走过的山间小道，以及童年时代自己睡了小半个月的“家”，想看看那个山洞还在不在，也回头看看那个一路走来的自己。
然而即使新溪经济发展得再慢，旧物拆迁、圈地造屋这些事也永远有人在做，当年的后山早已经面目全非。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村落。
江西的夜晚比云南冷得多，姜亦穿的不多，此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后心想：算了，还回来做什么，还找这些噩梦般的回忆做什么。这里从来就不是她的故乡，这里也从来没有人值得她留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块地方还是堵得慌。
正打算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的那根弦猛然惊醒：好像有人跟踪！
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导致程美儿总问“亦姐你身后是长眼睛了吗”。她很确定，现在、此时、此地，有一道目光正在盯着她。
为了不惊动那人，姜亦故意掏出手机边浏览网页边缓步前行，走到一家已经打烊的餐饮店铺门前，还故意装着凑到橱窗前梳理着装，想利用光线倒影看看到底是谁又要犯她枪口上了。
会是不久前吓得屁股尿流的张聪吗？
结果，这一看看了个空，身后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这奇了怪了！姜亦的第六感绝对不会出错，刚刚明明就是有人盯着她，而且她的余光甚至能瞥到是个男人。这一定还没走远，她下一瞬陡然转过身，朦胧的夜色中，果然有一个半明半灭的身影正自不远处的三岔口转身离去。
靠！想跑？！还挺警觉。
姜亦迅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距离不长，也就百十米，没几秒钟就到了三岔口处。
见鬼了，人影无处可寻，居然彻底消失不见了。
姜亦气得想骂人，狠狠踢了路边的大石头一脚。
等到了旅店，洗完澡躺在床上，她都一直在想这个跟踪者。
眼熟，但是又不太熟。
可能……见过不止一次，但眼下又实在想不起来。
次日，天蒙蒙亮，姜亦被窗外的鞭炮声和喧嚣声给吵醒。她坐起身，有点发愣。天还没有大亮，窗户外一片白茫茫，道路两旁里小孩在追逐打闹，热情洋溢。
向远处看，街道上人不多，卖包子豆浆的店铺冷冷清清，有辆孤独的电瓶车在空地上慢慢地被推着走。她想起初中那会，也是这个点，每天来这条街上卖龙虎山上挖来的各种草药，有时候运气好，早餐店老板会送她杯咸豆浆。
但这回忆的思绪只飘了三分钟，就马上回来了。
三下五除二洗漱出门，她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
整整下了一晚上的雨，路上坑坑洼洼的全是积水，姜亦从镇山一路往村子里走，以前裴春暖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放过，鞋后跟裤脚边沾了一大片泥渍。
南方的雨水分割昏晓，现下雨已经停了，但是路却不好走，姜亦走得很慢，等走到村子里的时候刚好是上午十点钟，张芝花在村口的马路上骂得声嘶力竭。她也不嫌累，昨天晚上骂完了今天早上又开始了。
以前，裴春暖总也总这样。
就在这时候，儿子张聪蓬头垢面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来，吼了一把张芝花：“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发疯也给我死……”
话没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姜亦从远处走近，气焰就小了下去，说到那个“死”字的时候，正好和姜亦抬头向上的目光对上，瞬间禁声闭了嘴，脸色也很难看。
呵，欺软怕硬的孬种。姜亦朝他喊：“吵什么吵，都十点了，还早吗？”
说完了还拿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电没充进去，屏幕刚按亮没多久就熄了，这是几年前的旧手机，现在自动关机了。
真是点背，姜亦把手机放口袋里，继续说：“哎，我问你，这两天见到我妈没有？”
谁？张聪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又把身子往窗外探出来了些，问：“谁？”
一直抬着脖子怪累的，姜亦没答，反而低下头转动了一下脖子松了松筋骨。张聪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立马一溜小跑从二楼下来了，对着姜亦说：“你妈也回来了？完全没听说啊，我昨天还跟善哥打牌来着。”
姜亦：“行吧，我心里有数，要是见到了，通知我一声。”本想说加个微信，但转念一想手机没电了，只得说，“你记一下我手机号。”
张聪听到“心里有数”几个字说得极其傲慢无礼，有点看不惯她阴阳怪气的，于是忍不住提醒：“你也小心点，我们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法治社会？
这句话明显就触到她逆鳞了，姜亦冷笑：“我要小心什么？你们家哪个人敢说自己身上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没见过哪个法治社会对买卖人口、家庭暴力视而不见，他爹一个强奸犯还能合法领证的。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张聪没好气：“你没发现有人已经盯上你了吗？说不定就是哪个受害者家属找上门来……”
“嗯？”姜亦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八度，“谁盯上我了？”
“昨天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你是不是去镇山吃夜宵来着。”张聪说到这儿，凑近姜亦，压低声音，“我有人看见有一男的，盯着你看了老半天呢，绝对图谋不轨，错不了。”
“看着不像是我们村的，听说个头不高。”身边都没什么人，完全没有低声的必要，张聪这样做，足见自己的小心和忐忑，“人都跟到村里来了，那铁定有备而来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些微往后退了一小步，恢复成平常说话的语调，笑笑说：“当然了，我也是昨天半夜打牌的时候听别人说的，这话传来传去也不知道几分真假，信不信在你，不信就当我没说哈。”
姜亦回忆昨晚上跟踪自己那男人，个头不高的确不高，看来这张聪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但这人是什么货色她看得门清，会那么好心凭白无故来通风报信？
要知道，自己昨天才威胁要杀了他的。
姜亦抬头看他，不动声色：“行，谢了。”
最后那个“了”字刚冒出口，安静半晌的张芝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把扑到姜亦面前，一只手死死拽住姜亦的手腕，另一只手给姜亦口袋里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幽幽开口：“我知道，那人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快看，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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