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个月，姜亦再次登上微信。
消息铺天盖地跳出来，她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到全选对话框一键删除的按钮，后来一转头从设置里头发现，有一个“清空聊天记录”的选项。可是等她下狠心即将按下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过了会，重又滑到微信聊天框，对着“金贝壳养生会所”那个群发会儿呆，然后一路往上滑往上滑，把那些未读的消息一条条看完，把每个人的急切、紧张、焦虑、悲伤和痛苦一一承受。
她看到程美儿和项阳回家过春节，钟欣雅在成都买了一套公寓，于朗出车祸住院了……
住院了，严重吗？应该不严重吧，毕竟那天她把他的车堵在悬崖边的半空中过后，前前后后检查过伤势，也是看着医务人员把他送进救护车以后才离开的……
就在这时候，微信有新消息进来，是程美儿给她发的私聊。
幸好微信没有已读这种非人性化的提醒，姜亦点开来看。
“亦姐，你在哪儿啊？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学期还上学吗？”
“今天我去拔智齿了，好恐怖啊，医生拿着锥子铁钳锉刀各种工具在我嘴里又凿又磨的，声音轰隆隆的，我都快要晕过去了。”
“可是我一想到你，想到你那么厉害，我也要努力成为能和你一起面对未知和风险的人，忽然就不害怕了。”
“你是故意躲着我们吗？”
“新疆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我们都很好，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姜亦内心混乱不堪，百感交集。愧疚，无奈，心酸，悲切，沉重，无力。看到最后，鼻子一酸，慢慢低下头。
对不起……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握在手里的手机有点发烫，姜亦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对不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然后一下揿灭了屏幕，不再关注。
美儿，我尽力了，即使再选择一次，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人生海海，何其有幸，留下一段热泪盈眶的回忆。
***
其实，台岛分别那晚，姜亦偷偷去看过他们。
当时，于朗被救护车送至附近的医院，姜亦一路快跑翻山越岭抄近道来到主干道上。时间还早，路上车很少，原本她只是想多看一会，多送一程，权当告别。
好巧不巧，一辆货运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应当是连夜跑长途的货车，司机憋不住尿，下来放个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的，姜亦就偷偷上了后车厢。
是辆运输菠萝的货运车，她就这样卧躺在水果箱上面，一路颠簸。疲惫和困乏袭上心头，但她忍住了，没动车上的水果。
一路上，她望着天望着云，望着路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踽踽行走的老人，想起关于人生中的的那些争分夺秒、命悬一线、妙手回春、生离死别的时刻，忽觉生命真是既脆弱又顽强。
人呐，温度高了要中暑，低了又会被冻伤；风吹雨淋，第二天就要感冒发烧；出一场车祸，有可能人就没了。 但也有人挑战海拔7000米的高原地带，有人深入零下50度的极寒冰川，有人逆行奔赴几百度的高温再从火光中负重出来，也有人凭着一颗仁心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治病救人。
这一切，多难能可贵，又都稀疏平常。
货车要绕过市中心上高架，姜亦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觑准了位置跳下车，恰好远远的看见于朗的救护车推进医院大门。
又是鬼使神差的，她也跟了进去。急诊室外，有人苦苦哀求，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潸然泪下，有人沉默以对。
生死茫茫，十丈红尘，熙熙攘攘。
姜亦站在过道上，透过玻璃窗户往病房内看。
于朗躺在床上。温和谦逊，安静的脸庞游离在俗世之外，像是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又像是什么都想要守护。
忽闻程美儿和项阳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姜亦眼眸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慌张，匆匆闪了个身避过人群往安全通道下了楼。心里暗想，美儿，对不起。希望以后你们一生平安，再也不要被我连累进这些看不到头的糟心事里了。
姜亦走的时候，窗外烟火在月光下低吟，枯木和春风静卧黄昏。她在医院后面的空地上坐了整整一夜，最后一次看了日出，刚好看到无尽的孤独。
回头望望，人潮涌动，沧海茫茫。
后来，姜亦没有走正规途径回大陆，隐藏踪迹是和过去割裂的第一步。也很快找到门路，反正只有钱给到位了，全世界的三教九流都给面子。
对方要不是心里有鬼怕来人耍诈，要不就是什么人贩子组织，选在了烟稀少的海边公园交易，环境倒是不错。不过姜亦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在兜里踹了一只打火机和一瓶白酒。
她提前三分钟到了交易地点，先环顾四周，再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公园椅坐下。开始整理手臂上和衣服上的淤泥，从山林里出来好几天了，身上沾染的点点淤泥黏在衣服上拍不掉了。
和她接头的是个二道贩子，不远处盯着看了半天，看姜亦一身脏，一副落魄相，放心似的点点头，最后在姜亦身边坐下。
其实姜亦早就注意到他隐在树林背后，看破不说破，只问道：“去大陆，最快是什么时候？”
二道贩子夸张地笑：“小姐，我们每天发团的，什么时间都有哦。”
姜亦也笑：“钱不是问题，定金先给三成，等我到了再付另一半。”
她压低声音：“要快，还要够隐秘，我嫌麻烦，你懂得……”
二道贩子眨了下眼睛：“够爽快啦。”
同时递了张纸给她：“船票。”
挺正规啊，还有船票？姜亦眯起眼睛看了看，才不觉发笑。这哪是什么船票，分明就是从日历上随便撕下来的一页纸。就是那种最老式的，上面写了日期、吉凶、五行八卦的那种日历纸，日期是今天。
“我带你去，今天就能走。”
二道贩子一辆旅游电车把一路把姜亦送到台岛新北码头，这才见到真正的蛇头。
蛇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笑嘻嘻看她：“我们最快的船，明天傍晚就能走哦，很快就能到福建啦。”
姜亦不干了：“不是说今天就能走吗？”
二道贩子拉着蛇头避到一边，两人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只见蛇头搓着手，打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勉强点头。
他凑到姜亦耳边，带来好大一股海腥味：“今天走也可以，但是哦，你上船之后，不要乱动乱看，也不要好奇心太重。你知道的，好奇心太严重的女人，都没好下场的哟。”
“还有就是，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哦，到了福建直接下船，就当没见过我啦。”
懂了，这蛇头估计除了帮人偷渡还干别的不少事，互相撇清关系呢。姜亦笑了笑：“我懂，好奇心太重，不管男人女人，都没好下场的。”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