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觉得很离谱，明明个把月前还享受众人喝彩掌声加冕，几天前还和程美儿于朗他们有说有笑岁月静好，她甚至都要有一种“我也不过就是个20来岁的年轻学生，我也可以放声歌唱想笑就笑”这样奢侈的想法了。
可是，你瞧，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那么一点点，什么冠军什么荣誉什么奖金，现在连或者都成了奢望。原来一个人笑得太开心，总是要遭上天嫉妒。
一时间，姜亦脸上的表情有那么点儿变幻莫测，看不透是难过还是茫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院子里的那颗大槐树下。
凌晨两点多，整个姜寨出奇的静谧。
静是真的静，美也是真的美，极具自然味道的木头房子，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大大小小的槐树、奇迹树、红豆杉，还有出了名的见血封喉。等春暖花开的时候，院子里的九重葛、一串红、虞美人以及八仙花都会争相开放，让人舒心舒畅。
正感叹间，姜素和裴夏阳过来了。姜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听语气好像心里一点都没乱，只听她说：“兵分两路，明早出发。”
姜亦看屋里微弱的光线照射到姜素的脸上，又看院子里红灯笼的灯光罩住她的冷硬眉眼，忽然心下唏嘘：外婆好像从来什么时候都不会慌也不会乱的。是那种真正的临危不乱，不像她，撑起来的永远是个虚架子。
***
王婶儿和姜亦说过姜素年轻时候的一些事。
那时候，姜寨的魔巴法师还不是她，而是她父亲。那时候，姜素一心想着体验不同的人生，年纪轻轻的就去碧罗雪山脚下开了一家杂货铺兼小酒馆。
王婶儿认识姜素的时候，酒馆已经开了有几年了。她一个单身姑娘，莫名其妙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那个年代本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但姜素不一样，她手中一对梅花刺，凌厉刁钻，迅如雷霆，出鞘必饮人血，又擅长用蛊，谈笑之间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大家都说，老板娘一身本事，隐居于山脚、泯然于众人，实在可惜。
碧罗雪山脚下连一家像样的店铺也找不到，姜素又年轻貌美，一颦一笑间，倾国倾城。所以，杂货铺每天从早到晚，人声嘈杂。三教九流的男人们，挤破头也要去喝壶酒。
可即便客人再多，哪怕翘首等待，也没人敢坐临窗的那张桌子。
坐在那桌子上，山景一览无余。抬头就能看到碧罗雪山的连绵群山，看到从山谷中延伸而来的蜿蜒官道，还有道路两旁成片的野花。尤其是花开时节，桃花漫山遍野，大风吹过，飞花如雪。
曾有个不长眼的人坐过那桌，被姜素当场骂了个狗血淋头。所有人都认定那里面有故事，但姜素从来不说，也没人敢问。
直到阳春三月，一个春花盛放的夜晚，王婶儿去找姜素喝酒，无意间听得几句。
姜素说：“在此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动过情，世界上的臭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但当他坐在窗前，就在那张桌下，风吹斗篷露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心里撞进来一只鹿……”
“后来呢？”
王婶儿听得瞠目结舌。
后来，郎情妾意，水到渠成，感情日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那时候，我们两人情爱甚好，可想到以后，我便不太高兴。”
王婶儿纳闷了：“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我们再恩爱，也寿不过百，如果他百年之后，我念起往日种种，岂不难过？”
王婶儿原是想说“你怎么知道他会比你走得早”，但一想到眼下姜素孑然一身，不免换了措辞，“害，想那么多干嘛呢。珍惜眼下的时光就行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姜素坐在那方桌旁，望着窗外清风桃花：“谁知道，一语成谶。他死的那天，也同今天一样，桃花漫山遍野。”
王婶儿心里被一场大雨给淋了个透彻，想问，又问不出口。
姜素笑笑，主动提及：“为了救一个孩子，不慎跌落悬崖。”
“你知道吗，思念的苦，可能是世界上最让人煎熬的苦了。”
王婶儿没再说话。
那一晚，是姜素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醉的不省人事。
***
姜亦不甚唏嘘，但就像外婆自己说的，人生风风雨雨，总会过去的，向前走吧，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只是世事难料，外婆年逾古稀，居然还要为子女之事披挂上阵。她母亲裴春暖，看来真是上辈子来讨债来的，害了外婆一桩好姻缘、半生耿耿于怀不说，现如今还要半只脚跨进棺材的老人替她劳心劳力。
姜亦赌气：“算了，外婆，我妈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听天由命吧。”
姜亦见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明眸皓齿，古灵精怪，而今干瘪、丑陋、肥胖，看上去可怜又可笑。这样一想，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于母亲来说，其实也无所谓的吧？
姜素头也不回，只道是：“说什么胡话，早点睡吧，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
天蒙蒙亮，姜亦就出发了。她开得飞快，摩托车疾疾有风，发出呼啦啦的怪声，如鬼夜哭。
在出寨的必经之路上，迎面有几辆大车过来，姜亦的摩托车车速不减，几乎是和大货车擦过去的，车屁股后头扬起一道高高的黄土尘。
年轻人就是莽撞，裴夏阳有点不高兴：“姜亦，你开慢点！”
到了镇上，裴夏阳从后座上下来，指着地上问：“姜亦，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地上光秃秃一片，姜亦很警觉，压低声音：“什么东西？哪呢？”
裴夏阳一本正经的：“没看到吗？地上那个，我的脑袋，在摩托车上被风给吹落的。”
“去你的吧。”姜亦有点恼火，把车钥匙递给他，“走了，有情况随时联系。”
“行。”裴夏阳转身跨上摩托车，回头去接姜素。发动机轰鸣的时候，似有似无的一句“你万事小心”从风里飘了出来。
姜素和裴夏阳要去贵州。
努老头原本也是要一起跟去的，但被姜素一句“你走了，你女儿谁来照料”把他堵在了原地。裴夏阳说，你人可以不去，只要把地址同我说清楚就行。但是，他却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女婿姓刘单名一个伟字，至于女婿的地址嘛，大概是在云贵川三省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
裴夏阳头大：“具体点呢？”
“我知道他们住在那个贵州的巫南寨，但是具体是什么位置，我也说不上来，得到了地方去问。”
“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联系方式有么？”
“啊，家里，应该没有别人了，我女儿一直也没怀上，他们就两人。”
按照努老头所说，从地图上看，巫南寨的位置在贵州、四川和云南的交界处。人称“黔道更比蜀道难”的贵州，素有七十二弯，百千万壑之称。而努老头所说的那个地方，山地面积占整个地区面积的十之有七，是个交通死角，听说今年年底会建一座大桥，连通三省份。
要打听人很难，要藏个人，很容易。
几乎没什么有用信息，但姜素还是就这样出发了。虽说像是盲人摸象，但是一个不太成熟的行动总好过胎死腹中的精打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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