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老头带人前往女儿的屋子，是在二楼最靠东的那一间，木地板今年刚翻新过，前不久仔仔细细拖洗过，踩上去吱嘎声都比别家的小一半。
阳台门口放了个柜子，锁头锈迹斑驳，构造古怪。更怪的是，柜子外面挂着的两只公鸡，全都被放干了血，散发出丝丝血腥臭味，在凌晨的夜里显得既怪异又惊悚。
察觉到姜素目光撇过那两只鸡的时候微微一怔，努老头解释道：“都是我女婿留下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
一推开门，血腥味扑鼻而来。努老头的女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煞白，手上都缠满了绷带，衣服被子都染得血红。
裴夏阳心下一惊，脱口问：“这是怎么了？”
***
几小时前，努老头喝完酒，醉醺醺回到家。一低头，看到地板上一派血脚印。他心头一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匆忙跑到院子里洗了个冷水脸，再回去恰看到有院子里的木楼梯上，挂着暗红色的数滴血珠，慢慢汇成一条细线，一级一级往下淌。
大脑有片刻混乱，发出吱吱吱的噪音，又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太阳穴猛然跳了一下。他忽然脚下一软，一跤摔在台阶上。手撑台阶想要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又惊又惧，一丝力气都没了。
出事了！！
他拼命捂住自己不住哆嗦着的手，一颗心跳得几近嗓子眼：出事了出事了，绝对是出事了！
上了楼，楼梯口淌着一大滩血，定睛一看，正是从女儿房里流出来的，延绵成一条赤红色血路，一直延伸到房间阳台上。
再然后，他的脚步猝然停止。
只见女儿侧躺在阳台，身下也是一大滩血，她嘴巴微张，血从嘴角流出来，从她手腕上流出来，好像也从心口处流出来。
努老头站了好一会之后，缓步走到女儿身边。
他看到女儿弯腰蜷缩在地上，三根削尖了的木头桩分别自双手手腕和心口三处直直插入，尖桩几乎被鲜血浸湿。
不是……自杀。
努老头直如寒天冰柱当头一棒，一声“娜、娜戈啊”已然带出了哽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颤抖着上前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呼吸微弱。
也得亏是心口处的那一根尖桩刺入的时候力道很浅，又偏了几分，伤口的血肉微微外翻，此刻已经没再往外汩汩流血了。脸上胸口的那些血全是从嘴里流出来的。
努老头年纪大，懂一些医学知识和草药急救的偏方，他知道只要不碰这几根尖桩，再包扎得当，血也是能止住的。
失血很多，但有幸命还在。
姜素先开口：“那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我过来。”边说边让裴夏阳去拿医药箱。
努老头一双苍老的眼睛渐渐起了红：“左右血已经止住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又太晚了，不敢打扰您，想等明天天亮了再找您来看一看。”
姜素语气里是十足的不满：“人命关天的大事，几点钟都不算晚。”
努老头连连称是。
姜素脸色很差。努老头的处理，临时止血还可以，但尖桩晚一步拔出来，这孩子的风险就更大一分。因为这种手法很特别，不是一下子让你的血喷涌而出，而是一点一滴如温水煮青蛙般放干你的血，如果等天亮了再救助，这条命怕是厄莎下凡都难保。
姜亦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凑在姜素耳边：“外婆，这个手法，会是四方怨气吗？”
说罢，又自言自语答道：“如果是，没道理我一直都没发现的啊。还是说，是哪个王八羔子，模仿犯罪？！”
说到最后，“王八羔子”那个几个字明显提了音量。
努老头站在一旁只听见了这四个字，一反刚才颤颤巍巍的心酸模样，此际面色阴沉，目光如刀，脸色渐渐转作了愤怒：“孙浩这个王八羔子，简直不是人，杀天刀的混蛋！”
原来女婿叫孙浩，姜亦用眼神指指躺在床上的人，问：“刚才有醒过吗？她自己说是你女婿下的手？”
努老头眼泪突然就下来：“刚才醒是醒了一下，就是一句话不说，只知道哭。”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伸手把眼泪抹掉：“喝了药刚睡下。”
姜素正在重新处理伤口，听到这儿手下忽然打了个突。
裴夏阳没放过这个细节，问：“妈，怎么了？”
是努老头的女儿醒了。
醒了就好办了，事情还是得一件件来，自杀还是他杀的这事儿得摆在裴春暖失踪事件的后头。姜亦走到床边，面上无波无澜，漫不经心开口：“井水不犯河水，给个明白话吧，你们两夫妻搞这么一出，是为什么啊？”
语气也很镇定，好像在问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努老头的女儿微微一怔，支支吾吾不开口，只一行眼泪刷刷滑下。
姜亦正心里烦躁间，姜素一字一顿解释：“阿亦，她舌头被割了。”
刹那间，姜亦头皮发紧，心里猛然一震，随后低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靠，真特妈的狠。”
努老头一听这话，猛地一下站起身，双腿发软没能站稳，又跌倒在地。一时间心下骇然：“舌……舌舌头，怎么了？”
他一紧张，舌头都捋不直了。
裴夏阳还没反应过来，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愣愣的：“妈，是自己咬的还是……”
努老头心里一跳，摇着头哆哆嗦嗦道：“不，不会的，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她没有那个心性，不会是自己咬的。”
姜素没回答，起身环顾四周，又走到阳台上，扫了眼阳台柜子上挂着的两只放干了血的鸡，又提起锈迹斑斑的锁，狠狠一扯，铜锁居然就这样当中折断了。
她打开柜子，也没朝里头看，只说了句：“时间太久了，找到了也装不回去了。”
努老头已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这条命能抱下来已经是万幸，舌头没了就没了吧。
姜亦的胸口像是狠狠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一时间眼前直发黑。她手指猝然捏紧，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抬脚就去踹阳台柜门上挂着的两只鸡。柜子是个老物件，姜亦用的力又极大，只听见噼啪几声，柜子门掉落了半扇下来。柜子上的铜锁骨碌滚去了旁侧，发出金属和木板撞击的声响。
居然还有回声，好几秒钟才沉寂，像是嘲笑姜亦无能为力的愤怒。
再生气，姜亦也只会在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下，再回屋的时候，依旧是看不清情绪的一张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亦那一踹，把努老头的情绪也给踹了出来。他此刻才觉大恸，撕心裂肺哭嚎起来：“姜祭师，我……我们一家人，一辈子安安分分，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姜素摇摇头，说：“日子还是得过，慢慢地也就忘了这些糟心事，人活着就好，向前走吧。”
别太难过，人生就是这样风风雨雨，总会过去的。向前走吧，就像植物拔节、壁虎断尾，就像蝴蝶破茧成蝶。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回去的路上，姜亦一直心不在焉。努老头的女儿嘴不能说手不能写，几乎什么信息都没得到，那个王八蛋女婿到底是一言不合冲动杀妻潜逃，不小心遇到了正要出去的裴春暖呢，还是这本就是一场针对裴春暖的绑架？
可是，裴春暖无权无势没钱没色的，绑架她做什么呢？
又或者，别有他求、另有所图？
会是四方怨气吗？那是东方句芒还是北方禹僵呢？云南地界，照理说应该算是南方啊……
还是说，这些假设都不对，裴春暖和孙浩压根没在一起，一切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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