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地带，澜沧江西岸。
清晨阳光正好，大街上行人渐多，车也不少。各色店铺也渐渐开张，五颜六色的招牌，红红火火的对联和福字，还有大声吆喝的卖家，所有这些世俗烟火，一一映入姜亦眼中。
但她没什么表情，左手牵着母亲裴春暖，右手拿着外婆姜素列好的购物清单。一路走来，只买自己需要的几样，不往旁处多看一眼，也不搭理小贩们的热情推荐。
要买的东西不多，很快办妥。姜亦熟练地把几个环保袋架在摩托车的尾部，用一根行李捆绑带把这些袋子全部捆严实，然后长腿一跨骑上车，把一个绑在车前端的头盔递给裴春暖。
小路颠簸弯道又多，姜亦速度不减，还超了好几辆私家车。裴春暖在后座上颠地左摇右晃，但很听话，不吵也不闹。
说她疯了吧，有时候神志又特别清楚，知道姜亦脾气差，一个不耐烦说不定真能当街丢下她，让她徒步十二个小时走回寨子。所以，她一路无话，逆来顺受。
姜寨是小镇最南边的一个偏远山寨，处于半山腰的位置。拉祜族的寨子，一般都建在山顶和半山腰上，他们也称自己是山头人。
姜亦把摩托车停靠在老旧的木楼前。乍眼看去，梁柱腐朽、摇摇欲坠，院子里倒是颇为生机勃勃，几棵古树亭亭如盖，即使还未开春也到处爬满绿色藤蔓。
看见裴春暖一下车就自顾自地进了屋，她朝着屋里喊：“外婆，我们回来了！”言下之意是叫姜素看着点裴春暖，别一个不注意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累整个寨子的人一起找。
姜亦把摩托车锁好，从车上卸下几袋行李，拎起了往院子里走，刚走了一两步，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有个年轻人正蹲在姜素这院子的角落修篱笆，姜亦盯着看了会，没认出来是谁。不过她也不在意，随口说了一句“谢了啊”就往屋里走去。
上午十点半，阳光正好，姜亦动作利落地炒了几个菜，不到半个小时就开饭了。餐桌上，姜素例行公事，敲了敲桌子，也没说话。
姜亦立即把手伸到外婆面前。
老太太的手如枯枝骨爪，但筋骨有力，替姜亦诊脉、探听心跳、检查瞳孔，一气呵成。最后松开手的时候点了点头：“吃饭吧。”
姜亦这时候才长舒一口气，周身舒畅。
裴春暖一直闷不做声的在喝汤，姜素给她碗里夹了块肉：“别只喝汤，多吃点饭菜。”又转头对姜亦说：“一直很正常，没必要每天都搞得那么紧张。要我说，你的担心多半是多余的。”
姜亦看了眼裴春暖，垂眸不语。
午后时分，姜亦带着母亲出门散步。但是，只离家十分钟的路程，裴春暖就不肯走了，她被关在家里太久了，一下子很难适应外面的环境。
姜亦把母亲送回去之后，一个人在寨子里闲逛。这样静谧的下午，伴随着阳光和暖意的下午，抛却纷繁俗世四方怨气，遗忘爱恨纠缠林林总总，是她一生中难能的独处的悠闲时光。
姜寨远离城市，远离游客，近乎闭塞。整个寨子尤为安静，与世无争的那种安静，让人想到陶渊明的那个世外桃源。差不多把整个寨子都给逛遍了，姜亦才恋恋不舍往回走。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女孩在院门外的路口站着，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原地一边搓手一边跺脚，看见姜亦回来，兴奋地直朝她招手：“姜亦，你去哪里，我等你很久。”
女孩叫姜娜戈，和姜亦同一所高中，今年刚上大学。
姜寨本就人丁稀薄，年轻人就更少了，姜娜戈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每年春节回来，姜亦总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小姑娘的各种消息。
“我们娜戈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了，和魔巴祭师家的孩子一样有出息。”
“寨子里好几个年轻人上电视了，你们看，这是娜戈，这个是娜嘿……”
“听说娜戈也考上四川的大学了。”
就连隔壁王婶儿也总念叨：“我们姜亦是跑步的冠军，娜戈是跳高冠军，厄莎女神保佑我们姜寨越来越好。”
当年姜亦上高中的时候，姜娜戈就跟个小跟屁虫似的，走哪儿跟哪儿。但是那时候姜亦满身唳气，总是冷冰冰一张脸，所以两人的关系并不熟络。
姜亦问她：“找我有事吗？”
“我发你微信你没回，打电话也不打不通，所以就直接来找你了。”
真是答非所问。
“那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两个反问听起来有点咄咄逼人，偏偏姜娜戈笑得干净又清冽，好像一副还挺开心的样子。姜亦在心里叹气，都大学生了，怎么还那么不懂察言观色，看不出来别人不想交朋友吗？
她站在篱笆墙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着姜娜戈。
姜娜戈没回答，递了个包装的很精致的小礼盒给她：“新年礼物。”
姜亦很意外，没伸手接，跟她确认：“送我的？还是给我外婆？”
“当然是送你的，你快看看喜不喜欢。”姜娜戈有点脸红，“魔巴祭师的礼物，我爸会准备，很多的很隆重的。”
姜亦接过来，实在有点哭笑不得：“谢谢啊，下次别送了，我也没什么能回你的。”
姜娜戈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姜亦，你毕业以后会回来吗？还是会留在成都？”
“我在学校一直听大家说起你，你很有名的。那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吗？我在那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完这句，姜亦心里忽然就有点酸酸的，她把礼物盒放进口袋，问：“一个学期了，你都没交到朋友？”
大概是没想到姜亦会这样问，娜戈更局促了：“我什么都不懂，大家都是城市里来的，我就…我每天上课训练，也没有时间交朋友。”
“其实我一直都想来谢谢你，我都是因为你才能考上大学的，都是你给我的动力，你一直都是我努力的目标，如果没有你，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姜亦笑了，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和成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但不得不说，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挺暖。她摆了摆手，继续往自家门口走，这才发现，不知道是谁在篱笆上拉了长串的彩灯，还在院子门口悬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于是奇怪地问了一句：“谁干的？”
姜娜戈笑起来：“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肯定是寨子里的人帮忙挂的，不是每年都这样吗。”
她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姜亦是完全没听进去去，只恍恍惚惚地想：那么快就过年了吗？也不知道美儿他们怎么样了。
“姜亦，想什么呢？”
“嗯？”姜亦回过神，表情淡淡的，问她，“娜戈，你那么喜欢我？我到底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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