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在第一时间抓住了火山口上凸出的岩石，撑着手臂往外爬，皮肉被火头烧的兹兹作响也不管不顾。
也不知道是因为火神的力量更强了，还是因为地图封印了两方怨气，这张地图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姜亦又累又晕，根本喘不过气。
正挣扎着，忽地感觉到后背滚烫，温度越来越高，灼热到几乎难以忍受的地步了。她心中一紧，突然就不敢动了，僵了有一两秒之后，慢慢地抬头看向脚下。
脚下已经不是普通的洞穴，而是血红色的一片火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甚至可以看到岩浆甚至如间歇泉般涌现，喷出的火浪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吞噬周围的一切。
姜亦下意识觉得，没关系的，只是幻境。但是为什么幻境里还那么疼那么难受，她骨折的手臂不断渗出鲜血，火花不断上窜。即便是再真实的噩梦，也没有此刻难熬。
脚下热气翻腾一次，她的心就更沉重一分。没多久，就在姜亦的双手渐渐麻木失去知觉的刹那，山壁轰然倾覆，火焰轰地一声带着她一起坠向无尽深渊。
地动山摇的震颤声中，扬起不小的灰尘，在火光映射下像是细小的星辰，怪好看的。但只好看了那么一瞬，下一瞬这些星辰都变成吃人的火龙，龇牙咧嘴分外可怖。
再后来，姜亦忽然听见整座山好像都震了一下，这一下之后，才是真正的安静。
就在这静谧声中，她听见了身下传来“当”地一声，像黄泉路头的撞钟。
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比如她答应裴春暖，今年过年带她去庐山，比如三月份的春季篮球赛没了她估计有点悬，四月份那一场商业越野酬劳不少，又比如五月份的毕业生运动会的表彰会连着毕业典礼一起举办，她答应了要去给程美儿献花的。
她嘴唇因为干涸而破裂，只些微动作就一丝一丝牵扯地疼。在这疼痛间，她又想起口袋里放着的那只唇膏，还有送唇膏的那个人。
元旦那天，在一片星光璀璨映照群山的夜晚，她对那个人说，西南边陲地带，每年三月初三点灯开集市，灯火绵延不尽，就和今天头顶上的星空一样耀眼。
他说，那今年三月三的时候一起去吧。
那些诺言美得像梦，可能她再也不会拥有那样一个夜晚了。
也再也不能兑现那样一些诺言了。
这样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到最后，疼痛感又把她拉回现实中。姜亦惨然一笑，不再挣扎，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桌上的牛奶瓶慢慢倾斜却无能为力：这样死了就死了吧，生死有命。
源源不断的大火，永无止境的下坠，她不知道怎么样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像浑身上下覆盖满了虫子拼命地咬你，或者是用一块钉满了钢钉的铁板扣在皮肤上反复划拉。
针刺一样的，密集的，高频率的疼痛。
有科学家研究说，人类所能经历最大的痛苦就是「被活活烧死」。第二呢，是生小孩。
听说生孩子的疼痛相当于20根骨头同时折断，那她现在呢？
先前再怎样恐惧或是疼痛，哪怕手臂骨折血肉模糊，她都忍下来了。
但此时，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也不知道就这样焚烧了多久，可能一分钟，也可能是三五分钟。天旋地转神志不清之下，她的潜意识还保留着最本能的反射，脑子里开始回放张善信裴春暖姜素王婶儿于朗程美儿项阳钟欣雅王子轩等等所有人的影子。就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生理与心理的变化与疼痛是同步发生的，也就是说姜亦一边着火一边大喊时，体内的血越流越少，心越跳越弱，脑子越来越不灵清，神经回路开始卡顿。
最后一瞬，像雪花片一样，卡壳了，她的循环系统不足以支撑心脏大脑的运转了。
那天在台岛警务室，年轻警员告诉她，人的疼痛是有阈值的，过度烧伤以后就不再有痛觉，因为神经末梢都被烧坏了。那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这一步。
因为渐渐地，她全身上下都没了知觉。
只有大脑还在不断运作。
她好像看见了三月三集市上的烟火，乍看上去，就像繁星落入凡间。但仔细一看，不是烟火也不是繁星，是集市走水，火光冲天，昼夜不歇。
整个集市烟雾笼罩，群山如火，就连山巅悬着的朗月都被映成了一轮红日。
姜亦从远处走近，仅仅慢了这么一步，于朗高高的背影就淹没在了集市最浓密的火焰中。
这火还在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
姜亦紧跟着穿过火光时，感觉噗嗤火苗擦颈而过，就好像有一大滴蜡烛油“啪”地落到颈后，烫出一个小小的红点疤痕。猝不及防的火苗惊得她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火光已经落在身后，前面是千百里荒凉景象，空无一人，只一盏长明灯独燃。
橙黄烛光映照之下，隐约可见于朗长身站在一旁，被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整个人显得温柔明朗，眼神亮如星辰。
他朝着姜亦微笑，一如往昔。
姜亦心中一喜，几步小跑冲着于朗过去。可是到了近前，于朗忽然又消失了。
不仅于朗消失了，身后的整个集市包括延绵不绝的火光都消失了。
***
眼前景象一闪而过，姜亦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停止下坠，站立在一团岩浆之上。
但这岩浆仿若是虚景一般，只有骇人的形状，却无一点灼热温度。
此前的种种疼痛都不见了，有股清凉惬意的风顺着她的每个指尖涌进来，同七月天的疾风骤雨一样张狂，顺着脉搏涌向心脏，然后缓缓地近乎温和地延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凉风经过脉搏通往心脏，再又从心脏处流往全身上下每个地方。
姜亦的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紧了一下。
岩浆温度太高，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低着头勉强掀开一条缝，居然看到那张地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回了自己手里，紧紧贴在手心。
火势那么大，它却依旧完好无损。
不对，火势那么大，自己早就尸骨无存了，怎么还会站在这里？
那，或许，自己已经死了吧……
姜亦这样想着，胆子就大了一些，就着翻腾的岩浆睁开眼。不经意间，看见地图上的每一个烽燧台上，都凹刻着根本看不懂的符文。
她心下烦躁，这真是块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不对，人的灵魂无实体，自然抓握不住这张地图。若非自己还好端端的，没死？果然，这一切都是幻境，都是假的。
姜亦眼里浮出笑意。
但很快她的笑意就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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