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出不去的。”
“活人才能出去，就算是佛祖来了你也得在这关着。”
人声嘈嘈切切。
钟欣雅脚步一滞，面露难色，回头看向程美儿。她不愿留有意识的美儿一个人在这里，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无意识的美儿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送去别的地方。
程美儿倒是很快释然：“钟大师你快跟上呀，别管我了，那个也是我呀，你一定跟紧了，说不定就可以走出去了。”
钟欣雅点头正色道：“美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她知道一个人藏进深山会有多难找。这么大的山岭密林，藏十个八个人都都难找，更别提只是一个人了，程美儿只要走得远了点，真是如鱼入海，石入群山，再耽误几分钟等人走远了再想跟上去那就难了。
“还有，我算卦很灵的，算准了你的好姻缘，不会错的。”
说完，钟欣雅转头出了这间破庙。
钟欣雅一出去，程美儿的那口气就泄了，情绪很低。
她往后退了几步，看见有人跪在地上拜佛。忽然想问一句，有什么值得你拜的？要是真的灵验你就还会被关在这儿？
但最终也只是笑了笑便走开了。
或许人家真的只是在拜佛，而自己的种种疑问，皆为私欲罢了。
闲着无事，程美儿打量起庙宇里的几尊佛像来，虽说是佛像，行的却是阎罗之事。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后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又想起钟欣雅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如今，自己半人不鬼的，哪还有什么好姻缘。
记得大二那年，项阳胡扯着报了一个唢呐兴趣小组，她问他，你五音不全学这个干嘛，不过学一学也好，以后给我送终的时候可以吹给我听。当时项阳就不乐意了，呸呸呸了好几声，非让自己把这样不吉利的话收回去。
现在好了，连临终时候都听不到项阳鬼哭一般的唢呐声了。
再然后，她想起遇见过的那些人的毎张脸孔，都在脑海中匆匆一闪而过，搞得她不胜其烦。人生果然经不起细想，其实挺没意思的。
***
钟欣雅跟着往外走，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下意识观察周边树木的种类，又捻起脚下的泥土来看。还好，至少应该还在台岛境内。
时有时无的热气扑面而来。
两人都没手电，程美儿却如在白天，行走却丝毫不受影响。幸好人的眼睛适应了黑夜里的自然光之后勉强也可以看到前路，钟欣雅才不至于跟丢了。
天上有月亮，半弯，偶尔路过几蓬枯草，偶尔看见树叶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泥地上，被风吹得破破碎碎。
钟欣雅完全不知此去结果如何，但她必须往前走。
走了差不多十来分钟，程美儿停下来脚步。一个急回头，来势极其汹汹，左近捡了两跟长木棍，朝钟欣雅直刺而来。
钟欣雅猝不及防，但也还算镇定，眯着眼看清木棍来势，脚下微错，矮身避开了右边那根，又抬起一只手，抓住左边的木棍，借着木棍之势猛力前拽。
程美儿披散着头发，脸色煞白如纸，行动似乎也没那么灵敏，脚下一虚，上身倾前。
就在这时候，钟欣雅一声冷笑，腕转如电，狠狠将木棍一推，程美儿收不住力道，胸口正撞在木棍上，踉踉跄跄退开了去。
但程美儿也是发了狠，嘴唇不受控地微微颤着。扔掉了右手的木棍，双手只握左手边那根，直直袭了过来。双人搏击，钟欣雅经验丰富，她头也不抬就侧身避过了袭击。
下一瞬，钟欣雅不忙着进攻，她眸光一冷，森然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程美儿手中木棍已然从身后过来了，种种打在钟欣雅后背上，力道之大几乎是要将人的五脏六腑给打出来了。
钟欣雅左右跌跌撞撞了一回，慢慢倒下。她暗暗吃痛，十分后悔刚才顾念旧情没能下狠手，从眼下这情况来看，这个程美儿性情凶残，完全是个无意识的木偶摆了。
才一个转身，程美儿的进攻又来了，她支撑起来已是相当吃力，好在打不过还能跑不是，左右先回之前那个庙宇再做打算也不迟。
但没料到的是，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程美儿似乎渐渐习惯了这具身体，四肢越用越灵活，不知不觉已经紧紧搂住钟欣雅的腰不放。
钟欣雅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挣扎，但没能挣脱。
就在这个时候，浩瀚夜空，苍莽林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沸水翻腾的咕噜声。这声音宛如气浪，一阵接着一阵推滚而来，听来低沉，却又似乎有着穿透肺腑的力度，霎时间让程美儿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钟欣雅看得怔住，程美儿也忘记了要继续攻击，低头四处张望，牙关止不住地格格轻颤。
这沸水翻腾的咕噜声还在继续，似乎能唤起程美儿的一些焦虑，或者是一些本能的对山林、自然的原始情绪。
钟欣雅顺着程美儿的目光看去，一看清眼前场景，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是个巨大的天坑。她去过中国天山天池，这场面和天池极为相似，只是池子里没有水。没有水的天坑她也不是没见过，比如被认为是世界最大规模的陕西汉中天坑，前几年刚被发现，奇大无比深不见底。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天坑里面全是灰烬，白花花一大片，厚厚的一层，看不到头的灰烬。
就在这个时候，灰烬下方深处，传来轰地一声。
这“轰”声很轻，不像是爆炸。钟欣雅曾是拆弹高手，什么样的爆炸声都听过。当然也不像是地震，虽说台岛多地震，但现在山体毫无震动，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震感。
随着这轰鸣声，天坑下面泛起一大片灰尘，程美儿急低头去看。
触目所及，沸腾着一团团的橘红色云团，把两人面前的黑暗都给照亮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欣雅感觉眼前一道黑影疾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起身，程美儿就狠狠朝钟欣雅的腰侧猛踢了一脚。
力道极大，钟欣雅甚至来不及扒拉一下程美儿的裤腿，就往天坑深处滚了下去。
她想起文学家沈从文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战士，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
可惜，她算卦半生，却从未算到，自己的命数里，居然没有回到故乡的那一日。
天坑底下昏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钟欣雅只感觉自己在坠落，不断坠落……
她的意识伴随周围越来越强烈的炙热感而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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