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把程美儿叫醒，却叫醒了钟欣雅。
钟欣雅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一个有生以来最累的梦。一场生命之中最为漫长的跋涉，何曾想竟然只是为了逃命，说出来挺没面子。
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梦境即现实。
她睁眼，又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反复几次之后，视线里出现了姜亦那头不长不短的黑发，还有于朗有棱有角的坚硬下颌线，他们的轮廓构成重重叠叠的影子，还有嘈嘈切切的呼喊声。
姜亦又惊又喜：“钟欣雅！你还好吧？”
半晌，钟欣雅拼命摇头。
不对，不是姜亦不是于朗，姜亦平时从不这样叫她，他们都是假的。她拼命摇头，甩开姜亦的手，试图在周围寻找防身的工具。
姜亦头皮一麻，语气很急切：“钟大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于朗猜想她大概是遭受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解释道：“跨年夜那天你和美儿项阳在台岛酒吧遭遇了火灾，你还记得吗？之后你们就失联了，我和姜亦从成都过来找你们。”
说的有条有理，钟欣雅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姜亦接着说：“”对对对，我们找到了项阳，也找到了美儿，你别激动……”
她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问：“美儿呢？她回来了吗？”
项阳心里咯噔一声。
回来？她去了哪里？
钟欣雅脑子里也是一团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程美儿，慢慢理清思路，开始讲述两人的离奇遭遇。
姜亦问：“钟大师？你是说你摔下天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洞底？然后再爬上来就到了这里？”
“嗯。”
钟欣雅这才想起来去看自己的手指，爬上来的时候，凹陷、嶙峋、突出的石块，她双手微曲，遇到什么抓什么。
好像用了太多力，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的膝盖乃至整个小腿上的皮好像都被磨掉了一层。火辣辣的。
但是她不管，再抓、再往上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脚踩到了实地。
现下再去看自己的手，满手是泥、血肉模糊。有两只手指的指甲，全都竖起来了。
姜亦也看见了，她心里头恨恨的，几乎是咬牙切齿。
她深吸一口气，对孙医生说：“又要麻烦你了。”
孙医生带的只是个简易医药箱，找出了止痛药和消炎药给钟欣雅递过去，又说：“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他数：“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手上一用力，迅速将竖起来的两个指甲用力地按了下去，又拿绷带绕了几圈，前后包扎好。
巨大的疼痛直冲天灵盖，钟欣雅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心里却还在惦记着程美儿。她问姜亦：“你会招魂吗？”
“招魂”这两个字提醒了项阳，他顿了两秒，一个肥鱼打挺：“招魂！”
招魂，这事姜亦也有所耳闻。
在那些穷山恶水、深山老林里，有那么一群人，摇着招魂铃、踩着山间小道、顶着月黑风高，撑着长条引魂幡，昼伏夜出，把客死他乡的灵魂“赶”回故乡。
那就是湘西的赶尸匠，听闻他们手里的铃能招魂，能把死人的魂留在尸体里。
而项阳看到的资料，还有另一种方法能招魂。他问：“于朗，上次沙漠里大鹏鸟送的那支骨笛，你带在身上吗？”
说来也奇怪，要搁在平时，于朗肯定不会把这东西带着走，但这次台岛之行，各种离奇事件，他潜意识里觉得，说不定就和四方神的怨煞之气有关，与此相关的东西能带的都带了。
***
项阳是在一本书奇闻录里看见过关于骨笛的传闻。
说是民间有一种可以使死去多年的人借尸还魂的巫术。只要集齐一百个人的头骨，研磨成灰，制成一把如玉石般滑润剔透的笛子，这把人骨笛子便有了摄取魂魄的力量。再用死者至亲之人的人皮制成骷髅鼓，骨笛摄魂，人皮鼓封魂，集齐一百个灵魂后，死者便可起死回生。
钟欣雅和孙医生一样，最害怕这是神神叨叨的事，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斥责项阳：“美儿还没死呢，她有呼吸有心跳，你说这么个没根没据的故事是想干嘛？还借尸还魂，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关押美儿灵魂的那间破庙！”
她心中有气，男人没一个靠谱的。
项阳也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钟大师，你别着急骂我啊，我还没说完呢。”
传说不可能空穴来风，他特地去查了很多资料。
大概是东汉时期，在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那些古老的王国基本都已经消失，除了一些实在小的可怜的国家。
十方国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但是不知为何，总是有人离奇昏睡不醒，怎么叫都没用，本就人丁稀少的国家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后来，十方国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拿出一支骨笛，在招魂仪式上吹谁都听不懂的曲子，召唤游魂。然后，那些昏睡不醒的人真的都醒来了。
因为，骨笛奏响的声音，不只人能听到，鬼魂同样能听到。要是因缘巧合，还能沟通阴阳，看到那些离家出走的人的灵魂。
姜亦觉得这方法或许有那么几分靠谱，用眼神示意于朗，说：那试试吧。
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味，于朗苦笑：“项阳，那你知道曲谱吗？”
“这，我……不知道。”
说了半天，还是一场空。
要不是十指钻心地疼，钟欣雅真想给他一巴掌。
项阳和于朗面面相觑，莫七爷想说点鼓舞气势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姜亦用极其轻幽的嗓音说：“闭嘴吧你们。”
项阳最怕听见这种语气，头皮发麻，抿上了嘴。
电子设备失效，钟表停止走动，没有东升西落的日月星辰，几人也不知道在幻境里面待了多久，疲惫之色溢于言表，谁都没再说话。
空气都过分安静了。
姜亦此刻显然无法安于平静，她内心有汹涌的波浪此起彼伏。
良久，她开口了：“于朗，要不你随便吹点什么吧。”
“上次你给我哼的那个曲子，就挺好听的。”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
好像也是跨年夜，他们看着光，也看着光之来处，他们伴着高原山雪，岁月安好。也不过就隔了几个日夜，现下已然恍如隔世。
果然，世事无常才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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