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正是大多数人睡得最沉最死的时候。
而姜亦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她看见程美儿被关在铁笼子里，一平方左右的笼子，就像是古代关押死刑犯的那种笼子。铁笼子被高高架起，下面堆了一圈木柴火，有人在朝柴火上倒汽油。
程美儿居然不哭也不闹，她的手脚被一根大麻绳捆着，脑袋微微后仰，随意搁在铁笼子周围，面无表情。头发湿嗒嗒的落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整个人毫无生气，楚楚可怜。
她的下半身不知道绑了什么铁具，一片片厚重的铁片将腰部以下部分团团围住，就像一条高腰裙子，只是这裙子估计比古代将军的盔甲还要重。
开始点火了，打火机啪嗒一声，铁笼子底下的火苗瞬间窜起。
这啪嗒声也落在姜亦的心上，她几乎嘶吼着扑过去拉程美儿。但是一扑扑了个空，她就像一片没有躯壳的游魂，迅速穿透熊熊火焰，什么也没碰到。
下一秒，就听到程美儿带着哭音大叫。转头去看，她开始撕心裂肺地挣扎，表情极其痛苦，上半身左右乱扭。无奈铁片过于沉重，让她动弹不得。
程美儿被炽热的火焰炙烤着，铁片温度越来越高，她双手捂脸，泪水泄洪的堤坝水一样流了满脸。随后终于坚持不住跪了下来，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铁片和铁片之间相撞击的声音很刺耳，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姜亦眼睁睁地看着挚友痛不欲生，这种感受几乎比让她亲自遭受这些事更痛苦。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拼命朝着铁笼子怒吼。
但是无济于事，程美儿看不见她，她也无法阻止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没多久，又好像已经一辈子了。程美儿的脸像是被煮熟了一般通红，口吐白沫，舌头伸了出来，头上开始流血，黏糊糊的。双手扭曲变形，缓缓瘫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姜亦这才发现，人最怕的不是痛苦，而是绝望。无能为力的时候，人体甚至会处于一种失去语言的状态，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接下来是钟欣雅，她被一根铁链绑着，从头绑到肩膀再到双手，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下半身依然是穿着铁裙，然后被放在火山上烘烤。
没错，就是火山，甚至能看到岩浆炽热滚动，沸腾汹涌。
姜亦一抬头，撞上钟欣雅要杀人的眼神。可只是一瞬，眼神从狠厉转为痛苦和绝望，最后渐渐失了颜色。
她捂脸跪地痛苦不已，就这样活活被烧死，几乎难以想象的的绝望和痛苦。
姜亦脑袋轰的一声就炸开了，她再也克制不住，冲上前想要把钟欣雅拉下火山。可指尖还来不及触碰，便穿透过去了。
姜亦的眼前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仿佛被人摁住咽喉无法呼吸，身子也慢慢瘫软下去。她一瞬不眨地盯着钟欣雅，看着她从生到死，从骄傲到下跪，从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
她只能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
惊魂未定之时，手机响了。
冷汗蹭蹭，姜亦的后背湿了一大块。
于朗在电话那头问：“姜亦，怎么了？”
刚才姜亦实在喊得太大声，于朗住他隔壁，被她的尖叫声吵醒了。
姜亦听着话筒里的声音，没说话，沉默以对，她几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姜亦？还好吗？”于朗没得到回答，语气有些焦急，“要我过去找你吗？”
“于朗。”姜亦揿亮床头灯，突然点亮的光让她一阵窒息，忍不住皱眉，好像梦境里的火光就要冲破一切似的，她的眼睛、头、心脏都跟着感觉到了疼痛。
于朗愣了愣，说：“你先喝点水。”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姜亦的声音，这干涩的嗓音实在太不像话了。
姜亦继续用沙哑的嗓音说：“于朗，我好像知道项阳在哪了。”
***
台岛近郊莫七公馆。
一辆的黑色小轿车在门口停下，出来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岁上下，一个要再大个十几岁。均穿长袍，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一个苍老的阿嬷老早打开了门，迎了出来，她朝两人打招呼：“七爷，孙医生，人已经醒了。”
莫七爷点头示意，踏着稳健的步子径自往门内走去。
宅内的院子里，别的树木都没有种，单沿着围墙却密密地栽了一丛紫竹，因是冬天，院子的石径上都飘满了脱落的叶棒。
莫七爷和孙医生推门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项阳像是躺在床上的一个死人，一见有人进来，猛地爬起来去看，只可惜他的左腿严重烧伤不能动弹，上半身一下子从床上翻到在地，两只手因为过于用力拢得全是汗。
莫七爷冷哼一声：“这条腿是不要了？”
项阳权当没听见，他笃定程美儿和钟欣雅也在这些人手里，非得闹出点动静来让她们听见不可。
莫七爷怒气冲冲，朝后面的孙医生抬抬手：“不肯配合，继续打麻药算了。”
孙医生倒还算有耐心，把项阳扶到床上，说：“小伙子，早点说实话，对你都有好处。”
项阳暴躁地打断他：“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是在哪里？”
***
凌晨四点多，台岛大屯火山群腹地。
林木葱茏，浓荫蔽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各色冲锋衣在几束杂乱亮光中晃动，伴着隐隐人声。那是照明棒和狼眼手电的光亮，一共十来束。从十来岁的孩子到六十多岁的老人都有，正就着亮光，在夜深人静的荒芜之地缓慢步行。
带头的是个书生气质的小伙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一个又黑又野、身材健硕的男孩紧随其后，问他：“哥，咱走了一夜了，要不歇歇？”
带头的人叫杨明，是大半夜的，只有他没带手电筒，不过后面的人也没有给他打光的意思。
因为他是个半瞎。
打不打手电，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杨明往后头“看”了眼，后头那群人后渐渐跟不上了。
说是“看”也不太确切，杨明的“看”，是调动视觉、听觉、嗅觉等一切感官来判断眼前的景象。他的听觉极为灵敏，可以帮助他辨向。他的嗅觉更甚，可以用来判断眼前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是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还是安全的。
他可以嗅到一种普通人都嗅不到的味道。任何事物都会散发独特的气体，一棵树有松木味，一株草有青草味，人又人味，猫有猫味，或隐或显而已——你闻不到，只不过是你的嗅觉不够灵敏罢了。就好比声音，地震发生前的那些频率，人的耳朵听不见，但很多动物确能听见。
对此，大祭司说，这是向上苍借来的能力，迟早会被上苍收回去的。
到时候，他的灵魂也会一同升天。
杨明朝身后看了一会儿，不声也不动，直到身后又一人上前，他才开口：“阿森，我们在这等一下七爷他们吧。”
语气斯文谦和，丝毫不见萨满教的狂野之气，和他身旁那个长得又黑又野的男孩气质截然不同。
又黑又野的男孩叫杨华，两人是亲兄弟。
杨华见身后有人跟上，往回走了几步扶了一把，因为后面那人是个瘸子。
他们不是普通的社会成员，都是萨满教的教徒。他们也不像普通人那样进山，身后的瘸子也并不是真的瘸了，而是走着“禹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那样，拖着一只脚，以唤起山神的同情。
“禹步”就是根据大禹的名字命名的，顾名思义，像大禹一样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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