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计划？”
于朗故弄玄虚：“很快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车子转下公路进入戈壁，一头扎进茫茫沙海之中。沙面高高低低起伏不定，车身持续颠簸。
“你干嘛好好的路不走，要从戈壁滩上过？”
“坐稳了。”
“嗯？”
“再往后坐点。”
“哦。”姜亦往车座靠椅的位置挪了挪。
前方坡度很陡，坡道很长，冷不防地于朗用力踩油门，加大马力往陡坡上爬。
姜亦瞪大了眼，整个身体都往后到，一路斜向上，居然有种压抑的刺激，她问：“于朗，你车技怎么样？”
于朗瞥见姜亦在检查安全带够不够牢固，轻笑一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惜命。”
“生命诚可贵好嘛！”
于朗没说话，这条长长的坡道即将登顶，下一瞬，车头猛然下倾，姜亦脑子一空，心都跳停了，又问：“你车技靠谱吧？“”
“我听说在沙漠中开快车，很容易车头向下翻车的？你车上可是有两条人命呢！”
于朗笑而不语，车子很快倾轧而下，顺着黄沙地急速向前，从后视镜上看，车尾掀起浓重的黄沙尘土，完全看不见一直跟在后头的钟欣雅的车了。
“靠，真不要命了。”
幸好，于朗是一个合格的赛车手，飞速疾驰过后，车子缓缓减速。
“有没有很减压？”
于朗转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刺眼的阳光从姜亦的身后漫过来。他看见当光芒清晰地照亮她的脸庞时，这个姑娘笑了。
“你平时都用这种玩命的方式减压？”
“说起来，我有两年多没飙车了，幸好，技术还在。”
27年来，他游走天涯，阅人无数，眼皮都松弛下来了。可是，遇到姜亦之后，刹那间被她身上那种新鲜旳活力与直率感染，不由得想疯一把。
姜亦说：“你们有钱人真会玩，我减压的方式就简单多了。”
“是什么？”
姜亦往下躺了躺，帽子拉上：“赚钱，或者，睡觉。”
说完阖上眼睛。
“那要给你拿床被子吗？”
“不用了，谢谢，你专心开车。”
于朗平时最讨厌的就是，你一路开车，副驾驶的人一路睡觉，搞得他也昏昏欲睡。
但是姜亦，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做任何事而不反感。
他把副驾驶座前的化妆遮阳板放下来，让光线不那么刺眼。
姜亦转过身蜷向座位，头深深埋下去，藏住唇角的浅笑。她长吁一口气，全身上下忽然觉得放松，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一遭“乘风破浪”，还是别的什么。
外头的风沙应该小了吧，细细的密沙声听了一天都听得差不多习惯了。此时此刻，她忽地觉得这些天遇到的事情尚不算糟糕。
电话响了，卫星电话的铃声跟手机铃声的不同，响了好几声于朗才反应过来接了电话。
话筒那边传来细密的说话声，钟欣雅的声音有些尖锐，但开口的是程美儿：“于朗，怎么往沙地里开啊，我们的车开不快。”
“抄近道，从这儿走再开一个小时就能到魔鬼城腹地，天黑之前我们还能转一圈。”
“行吧，那你开慢点，让我好跟上。”是钟欣雅的声音。
挂了电话，于朗转头看姜亦，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活脱脱野外驯鹿的模样。
“盯着我看干嘛？不睡了？”
姜亦打量了一会于朗，说：“你对路线挺熟的啊，前几天我也打听了，这个天气，好几家旅行社都不走无人区。”
“我以前也带队走过，而且，这不是有卫星地图吗。”
姜亦感到欣慰，和于朗一起出来真是她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做人厚道做事也认真，细微小事都周到妥帖，遇到突发事件不慌不乱，做决定时也从不拖泥带水。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像也还挺顺眼的。
***
后车上的三个人，此时正在细密地议论于朗和姜亦的八卦。程美儿当着姜亦的面不好细问，其实内心早就好奇到牙痒，她半个身子从后头探到驾驶座椅旁。
“大师，你再和我们说说亦姐和于朗的事情吧。”
“你这丫头，都追问了一路了，还听不够？”
“哎呀，其实也不是，就是，就是你倒是给个结论啊，于朗对我们家亦姐，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程美儿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话说一半，让人猜。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钟欣雅莞尔一笑，“姜亦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
“谈恋爱？和谁谈去啊，和工作倒是经常谈。”程美儿忿忿不平，“亦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拼了。有时候，我还挺心疼她的。”
项阳扯了扯程美儿的衣袖，小心提醒她，姜亦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这些事。
钟欣雅从后视镜里见了，也就岔开了话题：“他们俩互相有没有好感我不知道，不过于朗这小伙子挺不错的。有空我替他们算一纸姻缘吧。”
她笑了笑，想起姜亦往常那股韧劲儿，活像头傲娇的驯鹿啊，横挑鼻子竖挑眼、看谁谁不对的。而于朗呢，乍看以为是头猛虎，其实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会温和地站在驯鹿身边，关注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笑着说“好”、“行”、“一起吧”。
还真是绝配。
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一开始越看不对眼的两个人，往往转头血浓于水；爱到刻骨的彼此，也最容易眨眼陌路两端。世事反复无长久。
年轻真好啊，年轻真好。
后座的项阳正和程美儿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钟欣雅的记忆穿过遥远的时光隧道，逐渐清晰 。
***
最近一次去看他，是在今年的清明节。
古人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是有道理的，每年到了这一天，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钟欣雅穿了黑色外套，撑起一柄黑色的伞，站在细雨中。
她手里拎着袋子看着漫天的细雨飘下，就在那一刻她，她很后悔为什么要在最好的年纪离开爱人，两人为什么没有更努力一点在一起。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让他们把以后所有的下雨天都错过。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唯独除了那个人。
她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来，打开酒食果品盒盖，点上香，线香微微颤着。无数串雨珠落在墓碑上，泛着比月色还凄清的光。
碑上全是空白，连一个名字都没留下。钟欣雅那纸巾去擦，刚擦干，很快就被垂下的珠帘打湿。
“如果我不提分手，你会不会就不会出事？”
“在那边安心过吧，知道你爱吃醋，我也不结婚，身边也没什么人。”
“活着也没什么好的，一点也不快活。你倒好，轰得一声，炸得粉身碎骨毫无知觉。”
你可以一走了之，那活下来的人呢，执念何处安放？
一刻钟过后，钟欣雅收拾祭祀品，从十年旧梦里醒转。
她退役，从警队辞职，开侦探事务所，跟所有过去割席。过去的人随风而逝，再轰轰烈烈的经历都不如眼下的日子实在，她懂这个道理，所以只往前看，不念故人，也不对自己存有半分怜悯。
只是，兜兜转转，她仍是最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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