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光阴荏苒，我在燕王府平平静静的待了又快一年，这一年里琴技增长不少。林霄云也待我不错，甚至和那时一样，为我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另有两名贴身丫鬟。他本要将我安置在离他近一些的院子里，但我推说这样不合规矩，自去选了多年后自己被带回燕王府所住的那个院子。那个院子偏僻，在花园后面，他以为我是看中那处清净雅致，便同意了。
我不再被频繁召去他院中弹琴，反而是他时常自己闲步到我院中来听曲。
有时我在亭中打谱，他来了也扰我，只是默默的在不远处听着，等我断断续续修修改改的弹完一曲时，才会发现他已经来了多时。
他翻看我添了新曲的谱子，笑我修修改改的本子上全是墨团和划线，从不知道将谱好的曲再誊抄一遍，我笑着答反正都是我看，自己能瞧懂不就成了？
他翻找了一下，问怎么没有瞧见我初次弹与他听的那首曲子。
我愣了愣，说是在另一本曲谱上，已经弄丢了。
他道了句可惜，说有机会让我誊抄与他，他想留下，我笑着应下，却迟迟忘了这事。
倒也不是每次他来我都在练曲。除了乐曲，我也喜爱养花种草，有时他来我正好在院中花圃里为花除草或移株。初时他还会责备我为何要用抚琴的手做这些，但我似乎已经不再惧怕他的王爷威严，不管他说什么，依旧我行我素。他说了几次见我不听，也就由着我。
后来再到我院中见我在照料花草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丫鬟泡上一壶茶，坐在一旁静静地等我忙完。
我闲暇之余转头看他，阳光穿过树叶落了些树影在他脸上，他嘴角噙着笑意，我竟看出几分宠溺，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多年以后的那个夏日里。
两个时间似乎在此刻重叠，我有些怔愣住。
那时的他也是如此看着我，冰冷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所以，他当时真的是在透过我看着过往？那么这个过往，会是此刻吗？
不过，多年后的他始终和现在是不同的。以后的他冰冷的像块石头，哪怕是笑着，也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温暖。而现在的他，仅仅是站在我身边就能让我感觉到莫名的柔和自在。
我不知道这十年之中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之大，但我竟不自量力的在想能不能去阻止这一结果，因为我太想留住这一刻的美好了，我想一直留在他身边。
十四
这年秋天，他带我去了他常去的那片山林打猎。
除去去年被他救下同他回广阳府的那段路途外，这是我打记事以来第一次离开广阳府，见到外面的世界。
后来想想，这也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林木幽深，满山的绿松傲立在茂密的浅草丛里。偶有一片绯红的树，夹杂在满山的绿意中，我认不出那是什么树，但是走在树林之间，秋风吹过时，无数红叶下落，像是一只只翻飞的蝴蝶，好看极了。
林霄云知我不会骑马，选了个浅草地说要教我。
我看着眼前高大的骏马有些害怕，连马鞍都爬不上去。
他在背后看了我一会儿，在我没有防备时突然走了过来直接将我抱上了马背。
我只觉眼前一晃，再定睛一看时，地面已经离我六尺远。我大概是天生有些畏高的，看着突然腾空的自己内心惊慌不已，正想闭了眼睛趴在马背上，后背倏的贴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诧异转头，正好对上那双装盛满了笑意的桃花眼。
他耐心的教了我许久，我才敢一个人慢慢骑行，等我真的学会那刻，我高兴的骑着他那匹番外进贡来的宝马，肆意的驰骋在那一片绿野之上。
秋风在耳边掠过，呼呼作响，我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的味道，就像是那从笼中飞出的鸟，自由的在这天地之间翱翔。
林霄云远远的站在那儿瞧着我，好像无论我走多远，他都会在那一处静静等我。
我原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至少还能有个三五年，却没想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京中来信，说他母妃病重。但他身在封地，不得召见是不能私自进京的，他递上折子请旨回京探病，却迟迟未见回京旨意，最终只能快马加鞭的偷偷回了京。
一连去了几月，未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传来。我知他不会有事，但心中还是莫名发慌。
直到第四个月，他才来信说可能要在京中常住，让我也过去。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让我进京，毕竟再是长住也不可能不回来了，我与他也并无关系，说到底我不过是他府里的一个乐师，这样千里迢迢的将我接去，属实不太合规矩。
虽然他一向也不怎么守规矩。
京城比我想象中还要繁华。进京那日街上热闹非凡，正街上更是挤的水泄不通。
我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一打听才得知是京中有名的妙音坊新晋的“琵琶娘子”在游街。
乘坐的马车在大街上整整挤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地方，我原以为是被送到客栈，下车一看，到的竟是晋王府，我这才得知他暂住在晋王府中。
现在的晋王就是日后那位九五至尊，只是如今他还未被封为太子，还是王爷头衔。
看得出来如今的林霄云和自己这位同胞兄长感情还算不错，在封地时两人就时常有书信往来。只是不知后来两人的关系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淡，我也暗自猜测过可能是与前太子被废，皇上立晋王为新太子有关。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还会和我有关系。
十五
来京的第二天，我就见到了林霄云。一别数月，再次相见，我却觉得他有了些许变化，我说不清到底哪里变了，但总觉得他身上原本那股少年人的朝气没有了。
我一同见到的还有这座王府的主人——晋王林霄霆。
听闻他与林霄云大五岁，也更受皇上器重，受封后并未去封地，而是留在了京中，协助现太子处理京中事务。
见到这位晋王时我只看了一眼，这人虽与林霄云相貌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那双眼睛盯着我时，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猎物。那冷冽和阴郁的神情也不免总让我想到十年后的林霄云。
林霄云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拘谨，带着我回了他住的院子里。
我直觉他应该是有话要同我说。
果不其然，他给我讲了很多来京城之后的事，随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
看着他的神情，我意识到他要我办的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但不管是做什么，我似乎都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果然，他要我假扮乐工混进太子府做内应。
他倒真是相信我，未曾设想过我若有半分不轨心思，他对我说的这些话都将变成射向他的箭矢。
不过我当然不会对他有别的心思，最终我也应下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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