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码头

26.

朝阳升起，城堡一般的庄园沐浴在晨光之下，春日清新的风吹来，高大的建筑在阳光照耀下一扫颓败之气，古老的宅邸仿佛从多年的沉眠中焕然苏醒，迎来新生。

这座岛屿并不算大，除去庄园以外的部分都被茂密的植被覆盖，而简家的庄园结构复杂、佣人众多，有专人打理的牧场、林场和田地看上去都欣欣向荣，被仆人居所以及农舍所包围的精巧宅邸镶嵌其中，好似光华煜煜的珍珠。

丁程鑫对这颗美丽的珍珠欣赏不来，不仅仅因为它的实际作用是囚笼，更是因为这里的压抑氛围浓郁得不加掩饰，走进这里像回到等级鲜明的中世纪。

简家的宴会还未开始，庄园大屋的铁门已经被推开，这座岛上没有客人，除去唯一的主人简民城之外，只有在庄园内稍有地位的佣人应邀前来参加宴会。高大的男佣站在门口，接过丁程鑫的邀请函后，未多加打量就弯腰对他做出了"请"的手势。

丁程鑫藏在身后的手刀默默松开，隐没在杂乱刘海下的眉头皱了皱。他怀疑马嘉祺告诉他，庄园里的人正在搜捕去船上盗窃的小偷这消息，是不是只是编出来吓唬他的。

至少这样看上去，庄园里风平浪静，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眼下的情形顺利得透着奇怪，丁程鑫按下心中的不安，颔首后迈步走近，高大的建筑近在眼前，像面目狰狞的石头怪物张开獠牙，正待吞吃猎物。

豪华的宴会厅摆满鲜花和食物，有三三两两的中年人靠在一起说话，丁程鑫状似无意地凑近听了听，只是有关牧场里的一些琐事。这里的人好像已经适应了岛上的生活，只管在这看似是世外桃源实则是牢笼监狱的小岛上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甘情愿为"主人"劳作。

丁程鑫的心脏鼓动着，不安感越发强烈。他眼眸深深，拿了一杯葡萄酒跟在一个和他身量相似的端着盘子的男仆身后，走出了宴会厅。

再出现在房子里的时候，他已经是侍者装扮，右手托着铜质的托盘，白衬衫外的马甲纽扣系得随意，挡住纤细有力的腰，和别在腰后的枪支。

借着这幅装扮，他在宅邸内溜达一圈，端着一瓶酒准确地向二楼走去，守着楼梯口的保镖互相对视一眼，没有阻拦。

二楼的窗户高而窄，厚厚的一层彩窗玻璃，阳光透不进来，空间内便格外阴森。他仪态无可挑剔，笔直地走到门口守着两个侍者的房间门口，一个侍者皱了下眉头，丁程鑫先开口："管家吩咐，送杯酒上来给先生。"

另一个侍者伸手拦下他："给我吧，老爷子不见人。"

丁程鑫把东西给了他，却不走，侍者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他美丽锋锐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地盯着他："那就是说，这里面果然是老爷子咯。"

两个侍者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丁程鑫笑眯眯地揪住他们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将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两人眼前金星直冒，还没反应过来，丁程鑫便松开手，抄起沉重的铜质托盘，将一个侍者敲晕在地，随后侧身掂起酒瓶，回头冲另一个吓呆了的侍者笑了一下。

酒瓶碎裂声响起。

走廊幽深，地上的地毯铺得很厚，身躯扑倒在地的动静并不大，丁程鑫拍拍手将人拖走。

不出片刻，走廊里又恢复了寂静，房间门口站着的人变成了狐狸眼的俊俏青年。刚刚的事情就像没发生一样，唯有醇香的酒液渗进地毯，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

丁程鑫站在门前。

明明箭在弦上，一路也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却莫名开始心慌，这扇门好像是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推开就不再有回头路。

审判近在眼前，他狠下心，垂下眼睫，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苍老的声音从门里传出："进来吧。"

27.

早晨时天气还艳阳高照，不过半个上午的时间，天边已经风起云涌，像是要下暴雨。

年轻的男仆走上前，为面前清瘦的人披上大衣。

"少爷。"

马嘉祺站在高处，与港口遥遥相望，整个人像被裹在宽大的黑风衣里，他只露出一张苍白尖削的脸，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阴翳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他伸手拢住风衣，慢条斯理地将衬衫上别着的玫瑰花摘下，放进风衣的左边口袋。花朵极淡的芬芳萦绕在他鼻端，丁程鑫走得匆忙，甚至忘了给他留一朵花，他自己去折的时候，手指被茎干的刺扎出了血。

在被囚禁的三年中，这艘船在港口登陆过数十次，船上的人来了又走，马嘉祺从未有过行动。因为他知道，他没有重来的机会，他不能失败。

船上的人是这座岛的狱卒，他们佩着枪支，人数众多，有简奕曾经的心腹，有身手矫捷的杀手，岛上的人只能蛰伏，等待时机。

等待了三年，时机才终于到来。

船上的人大部分被简铢带走，港口只留下了十几个人，不全是水手，还有简铢的手下，他们和水手的气质截然不同，更加阴沉、更加机敏，守着船只不断走动，像在巡视领地。

马嘉祺理着大衣的纽扣，声音很轻："有多少人啊？"

"十三个。"

"那还可以啊。"马嘉祺理好大衣纽扣，抚了抚腰间右边的枪，"该谢谢丁哥的。"

"走吧。"他轻声说。

船已经被修好，那个雀斑脸的水手没有被带去庄园，他是除了简奕以外第二个记住了丁程鑫脸的人，被留在这里以防那人再次前来。

他还敢来吗？雀斑脸坐在船头甲板上，靠着桅杆喝了口黑葡萄酒，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

他提供了线索，该给他奖励才对，而不是连宴会都去不了，在这里守着一艘破船，该死的小白脸！白痴的首领！

他吐了一口唾沫，转过头，看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正向他们走来。

他大声呼喊起来，冲着船下巡逻的人："嘿！有人！"

巡逻的人抬起头，认出那些人都穿着庄园里白衣黑裤的制服，只是为首的年轻人裹着一件黑大衣，有一张白皙的、看不出年纪的脸。

巡逻的人来码头做事之前，曾经跟着简铢在简家混过，他眯起眼睛，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他转头看了一眼雀斑脸，雀斑脸伸出脑袋仔细看了看，然后冲他摇了摇头。

巡逻的人皱眉，招招手唤来一个同伴，走上前去粗声质问："喂，你们是谁？"

"庄园上的人。"那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微微笑起来："我们来送东西。"

巡逻的人狐疑："送什么？"

马嘉祺微笑起来，低声说："啊，看清楚了。"

那人还没有看清马嘉祺的动作，飞来的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额头，同伴的血在同一刻溅到他脸上，他仰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卡血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音节："你……"

"你刚问什么？我是谁？"

马嘉祺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去搜他们的枪，一边大踏步走向船只。已经有人听到枪声，向外奔袭而来，庄园上的人也迅速向船只跑去，用刚抢来的枪向船上射击。

地上的人意识已经逐渐模糊，马嘉祺的声音却依然飘进了他耳朵。

"介绍一下，我叫简亓。"

其实马嘉祺想过，他还能不能再拿起枪。

他的视力受损严重，世间一切隐在雾中，枪法也很难不受影响。

可这样的好处是，他眼里再看不见血，他就再不会升起恐惧。

马嘉祺耳边风声呼啸，一切风吹草动都更加明晰。

开枪吧，他对自己说，为自由开枪。

枪声和喊杀声四起，雀斑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腿软，瘫倒在地动弹不得。马嘉祺举着枪走过他身边，却好像并没有要对水手动手的意思。毕竟他要离开这里，船上还需要水手。

那雀斑脸松了一口气，马嘉祺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在他身旁停下脚步：

"阿程跟我说，他第一次来船上的时候，有个水手看到了他、撞到了他。"马嘉祺声音低柔，如同死神耳语，炽热的枪管指向那水手的头，"是你吗？"

"NO！NO！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看见！不是我！"那水手叫喊着，激烈地挣扎起来。

"少爷，他刚刚和简铢的人对过眼色。"马嘉祺身旁的人提醒。

"啊，那看来是了。"马嘉祺点点头，语调轻快。

"那就……喂你吃颗枪子吧。"

预料中的枪声没有响起，那水手大睁着眼睛，大量的血液从动脉处喷出，半边身体被血染透。

马嘉祺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把刀，温热的血正从他的刀尖上滚落下来。

那是一把，和丁程鑫的一模一样的弹簧刀。

"开玩笑的，"马嘉祺笑了，笑容恶劣如魔鬼，"杀你还不值得浪费一颗子弹。"